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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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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楼主| 发表于 2018-1-9 08:35:39 | 只看该作者
30.两个质子

      审问者:现在开始今天的调查。希望你能像上次一样配合。

叶文洁:我知道的你们都知道了,有许多事情反而需要你来告诉我。

审问者:不是这样,我们首先想知道的是,在三体世界发往地球的信息中,降临派所截留的那部分内容是什么?

叶文洁:不知道,他们的组织很严密,我只知道他们截留了信息。

审问者:我们换个话题:在与三体世界的通讯被降临派垄断之后,你是否建立了第三红岸基地?

叶文洁:有这个计划,但只完成了接收部分,然后建设停止,设备和基地也都拆除了。

审问者:为什么?

叶文洁:因为半人马座三星方向已没有任何信息传来,在所有频段上都没有。我想你们已经证实了这个。

审问者:是的,这就是说,至少在四年前,三体世界已经停止了与地球的联系,这也就使得那批被降临派截留的信息更加重要。

叶文洁:是的,在这方面我真没什么可说的了。

审问者:(停顿几秒钟)那我们找一个可谈的话题吧:麦克·伊文斯欺骗了你,是吗?

叶文治:可以这么说。他从来没有向我袒露过自己内心最深处的真实想法,只是表达了自己对地球其他物种的使命感。我没有想到由这种使命产生的对人类的憎恨已发展到这种极端的程度,以至于他把毁灭人类文明作为自己的最终理想。

审问者:看看地球三体组织现在的局面:降临派要借助外星力量毁灭人类,拯救派把外星文明当神来崇拜,幸存派的理想是以出卖同胞来苟且偷生,所有这些都与你借助外星文明改造人类的理想不一致。

叶文洁:我点燃了火,却控制不了它。

审问者:你有在三体组织内部消灭降临派的计划,并开始对降临派采取行动。但“审判日”号是降临派的核心基地和指挥中心,伊文斯等降临派的核心人物常驻其上,你们为什么不首先攻击这艘巨轮呢?拯救派的武装力量大部分忠于你,是有能力击沉甚至占领它的。

叶文法:为了被截留的主的信息。那些信息都存贮在第二红岸基地,也就是“审判日”号的某台计算机上,如果攻击那艘船,降临派就会在他们认为危急的时刻删除所有信息,那些信息太重要了,我们不能失去它。对于拯救派而言,信息的丢失如同基督教丢失了圣经、伊斯兰教丢失了古兰经。我想,你们也面临着同样的问题,降临派把主的信息当“人质”,这就是“审判日”号现在仍然存在的原因。

审问者:这方面,你对我们有什么建议吗?

叶文治:没有。

审问者:你把三体世界也称为主,是否意味着你对三体世界也产生了像拯救派那样的宗教感情,或者,你已经皈依了三体教?

叶文洁:没有,只是习惯而已……我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

审问者:那我们回到被截留的信息上来吧。也许你真的不知道其详细内容,但某些方面,某些大概的东西,总有所闻吧?

叶文洁:可能只是些谣传。

审问者:比如?

叶文洁:……

审问者:三体世界是否向降临派传授了某些高于人类现有科技水平的技术?

叶文洁:不太可能,因为那些技术很可能会落到你们手里。

审问者: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重要的:迄今为止,三体世界发送到地球的只有电波吗?

叶文洁:几乎是的。

审问者:几乎?

叶文治:现在这一轮三体文明,宇宙航行速度达到光速的十分之一,这个技术飞跃发生在几十个地球年前,这之前他们的宇航速度一直徘徊在光速的几千分之一,他们向地球发射的小型探测器,现在还没走完半人马座与太阳系之间的距离的百分之。

审问者:这里有一个问题:已经出发的三体舰队如果以十分之一光速航行,四十年后就应该到达太阳系,但为什么你们说需要四百年呢?

叶文洁:确实如此。由大型宇宙飞船组成的三体星际舰队质量巨大,加速十分缓慢,十分之一光速只是它们能够达到的最高速度,在这个速度上只能巡航很短的时间,就要开始减速。另外,三体飞船推进的动力是正反物质的湮灭,飞船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磁力场,形成一个漏斗形的磁罩,用于收集太空中的反物质粒子,这种收集过程十分缓慢,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得到供飞船进行一段时间加速的反物质数量,因此舰队的加速是间断进行的,很长时间的收集后才能进行一次。所以,三体舰队到达太阳系所需的时间是小型探测器的十倍。

审问者:那你刚才说的“几乎”是什么意思?

叶文洁:关于宇宙航行的速度,我们是在一个限定范围内讨论的,离开了这个范围,即使是落后的人类,也已经能将一些物质实体加速到接近光速了。

审问者(稍顿):你所指的限定范围,是不是指宏观范围?在微观上,人类已经可以使用高能加速器,将微观粒子加速到接近光速,微观粒子就是你说的那些物质实体吧?

叶文洁:您很聪明。

审问者(指指耳机):我背后有世界上最出色的专家。

叶文活:是的,是微观粒子。六年前,在遥远的半人马座星系,三体世界曾将两个氢原子核加速到接近光速,并向太阳系发射,这两个氢核,也就是质子,在两年前到达了太阳系,然后到达了地球。

审问者:两个质子?他们只送来了两个质子?这几乎等于什么都没送来嘛。

叶文洁(笑):您也说“几乎”了。三体世界只有这个能力,只能使质子这么大小的东西接近光速,所以在四光年的距离上,他们只能送来两个质子。

审问者:在宏观世界,两个质子就等于什么都没有——即使是一个细菌的一根毛发,也包含着几十亿个质子。这有什么意义?

叶文治:它是一把锁。

审问者:锁?锁什么?

叶文洁:锁死人类的科学,在三体舰队到达前的四个半世纪,因为这两个质子的存在,人类的科学将不可能有任何重大进展。据传伊文斯说过这样的话:两个质子到达地球之日,就是人类科学死亡之时。

审问者:这未免太离奇了吧,怎么做到呢?

叶文洁: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在三体文明眼中,我们可能连野蛮人都算不上,只是一堆虫子。

汪森和丁仪走出作战中心时已近午夜,他们刚刚监听了上面的对话。

“你相信叶文洁说的吗?”汪森问。

“你呢,信吗?”

“最近有些事情确实太不可思议了,但,用两个质子锁死全人类的科学?这也……”

“首先注意一点:三体文明从半人马座三星向地球发射了两个质子,竟都到达了地球!从四光年外?这也瞄得太准了,漫长的途中有数不清的干扰,星际尘埃什么的,太阳系和地球都在运动中,这比从冥王星上开枪击中这里的一只蚊子都准确,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射手。”

听到“射手”一词,汪淼的心不由紧了一下。“这说明什么?”

“不知道。在你的印象中,质子、中子和电于这样的微观粒子,是个什么样子?”

“几乎是一个点,当然这个点是有结构的。”

“很幸运,我印象中的图像比你要真实些。”丁仪说着,把手中抽尽的烟蒂扔向远处,“看那是什么?”他指着落到地上的烟蒂问。

“香烟过滤嘴。”

“很好,从这个距离看那个小东西,是什么?”

“差不多也就是一个点。”

“对。“了仪走过去把过滤嘴拾起来,在汪森眼皮底下将它撕开,露出里面已由白变黄的海绵丝,汪森闻到了一股焦油味。丁仪接着说,“你看,就这么个小玩意儿,它的吸附面积如果展开来,有一间客厅那么大。”他说着一扬手又将过滤嘴扔掉,“抽烟斗吗?”

“我什么烟都不抽了。”

“烟斗使用另一种更高级的过滤芯,三块钱一个,直径与香烟过滤嘴差不多,但比它长些,是一个装着活性炭的小纸筒,把里面的活性炭倒出来,也就是一小撮像老鼠屎似的黑炭粒,但它们内部微孔构成的吸附面积,展开来有一个网球场这么大,这就是活性炭具有超强吸附性的原因。”

“你想说什么?”汪森很注意地听着。

“过滤嘴中的海绵或活性炭是三维体,它们的吸附面则是二维的,由此可见,一个微小的高维结构可以存贮何等巨量的低维结构。但在宏观世界,高维空间对低维空间的容纳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上帝很吝啬,在创世大爆炸中只给了宏观宇宙三个维度。但这不等于更高的维度不存在,有多达八个维度被禁锢在微观中,加上宏观的三维,在基本粒子中,存在着十一维的空间。”

“那又如何?”

“我只想说明以下的事实:在宇宙间,一个技术文明等级的重要标志,是它能够控制和使用的微观维度。对于基本粒子的一线使用,从我们那些长毛裸体的祖先在山洞中生起篝火时就开始了,对化学反应的控制,就是在一维层次上操控微观粒子。当然,这种控制也是从低级到高级,从篝火到后来的蒸汽机,再到后来的发电机;现在,人类对微观粒子一维控制的水平已达到了顶峰,有了计算机,也有了你们的纳米材料。但这一切,都局限于对微观维度的一维控制,在宇宙间一个更高级的文明看来,篝火和计算机、纳米材料等等是没有本质区别的,同属于一个层次,这也是他们仍将人类看成虫子的原因——遗憾的是,他们是对的。”

“你能不能说得更具体些,这一切与那两个质子有什么关系?说到底,到达地球的这两个质子能做什么呢?正如刚才那人所说,细菌的一根汗毛中,都可能包含着几十亿个质子,这两个质子就是在我的指尖上百分之百变成能量,我最多也只能感到像被针扎了一下。”

“感觉不到的,它们就是在细菌的手指尖上全部转化成能量,那个细菌也未必能感到什么。”

“那你刚才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一个虫子能知道什么?”

“可你是个虫子中的物理学家,知道的总比我多,对这事,你至少没像我这样茫然。就算我求你了,要不今晚我睡不好觉的。”

“我要是说得多了,你怕是更睡不好。算了,操这份心有什么用?我们应该学习魏成和大史他们的达观,干好自己的事儿就行了。走,我们去喝点儿,然后回去睡个虫子的好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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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楼主| 发表于 2018-1-9 08:36:06 | 只看该作者
31.古筝行动

      “没关系,我已经没有放射性了。”史强对坐在旁边的汪森说,“这两天,我让人家像洗面口袋似的翻出来洗了个遍。这次会议本来没安排你参加,是我坚决要求请你来的,嘿。我保准咱哥俩这次准能出风头的。”

史强说着,从会议桌上的烟灰缸中拣出一只雪茄屁股,点上后抽一口,点点头,心旷神怡地把烟徐徐吐到对面与会者的面前,其中就有这支雪茄的原主人斯坦顿,一名美国海军陆战队上校,他向大史投去鄙夷的目光。

这次与会的有更多的外国军人,而且都穿上了军装。在人类历史上,全世界的武装力量第一次面对共同的敌人。

常伟思将军说:“同志们,这次与会的所有人,对目前形势都有了基本的了解,用大史的话说,信息对等了。人类与外星侵略者的战争已经开始,虽然在四个半世纪后,我们的子孙才会真正面对来自异星的三体人侵者,我们现在与之作战的仍是人类;但从本质上讲,这些人类的背叛者也可以看成来自地球文明之外的敌人,我们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敌人。下一步的作战目标十分明确,就是要夺取‘审判日’号上被截留的三体信息,这些信息,可能对人类文明的存亡具有重要意义。”

“我们还没有惊动‘审判日’号,这艘巨轮目前仍以合法的身份行驶在大西洋上,它已向巴拿马运河管理局提出申请,将于四天后通过运河。这是我们采取行动的一次绝好的机会,随着形势的发展,很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现在,全球的各个作战中心都在制定行动方案,这些方案将由总部在十小时之内选择并确定一个。我们这次会议的任务,就是讨论行动方案,最后确定一至三个最可行的上报总部。各位,时间很紧,我们必须以最高效率工作。”

“请注意,所有方案都要确保一点:保证‘审判日’号上三体信息的安全并夺取得它。‘审判日’号是由油轮改装的,船体上层和内部都增加了复杂的结构,据说即使是船员,在进人不常去的区域时也要凭借地图认路,我们对其结构的了解就更少了。目前,我们甚至不知道‘审判日’号计算机中心的确切位置,也不知道被截留的三体信息是否存贮于计算机中心的服务器上、有几个备份。我们要达到目标的唯一途径,就是全面占领和控制‘审判日’号,这中间最困难的,就是在攻击行动中避免敌人删除三体信息。删除这些信息极其容易,敌人在紧急时刻不太可能进行常规删除,因为以目前的技术很容易恢复,但只需对服务器硬盘或其他存贮装置打上一梭子,一切就都完了,这前后在十秒钟内就能完成。而我们,必须在行动被觉察前十秒之内,使存贮装置附近的敌人失去行动能力。由于存贮装置的位置不明,备份数量也不清楚,所以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在被目标觉察之前,消灭‘审判日’号上的全部敌人,同时又不能对其内部的其他设施,特别是计算机设备造成重大损坏。因此,这次任务十分困难,有人甚至认为是不可能完成的。”

一名日本自卫队军官说:“我们认为,唯一可能成功的行动,是借助于我方潜伏在‘审判日’号内部,并对三体信息的存贮位置熟悉的侦察人员,在行动前控制或转移存贮设备。”

有人问:“对‘审判日’号的监视和侦察一直是由北约军事情报机构和CIA负责的,有这样的潜伏者吗?”

“没有。”北约协调员说。

“那我们后面剩下的,就是扯淡了。”大史插上一句,立刻遭到很多人的白眼。

斯坦顿上校说:“消灭一个封闭结构内部的人员,同时对其中的其他设施又不造成损坏,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球状闪电武器。”

丁仪摇摇头:“不行,这种武器已广为人知,我们不知道船体是否装备了屏蔽球状闪电的磁场墙;即使没有,球状闪电虽然可以保证消灭船内的所有人员,但也不能保证同时性;而且,球状闪电进入船体内部后,可能还要在空中游荡一段时间才会释放能量,这段时间短则十几秒钟,长就有可能达到一分钟甚至更多,他们完全有时间察觉到袭击并采取毁灭信息的行动。”

斯坦顿上校说:“那么中子弹呢?”

“上校,您应该知道那也是不行的!”一名俄罗斯军官说,“中子辐射不能瞬间致死,中子弹攻击后,船里敌人剩下的时间够开一次我们这样的会了。”

“另一个方案就是神经毒气,但由于其在船内的释放和扩散有一个过程,也不可能达到将军所说的目标。”一名北约军官说。

“剩下的选择就是震荡炸弹和次声波了。”斯坦顿上校说,人们都期待着他的下文,但他却没有接着说出什么来。

大史说:“震荡炸弹是我们警方用的玩意儿,确实可以一下子把建筑物里的人震昏,但目前好像只对一两个房间有用。你们有能一次震昏一船人那么大个儿的吗?”

斯坦顿摇摇头,“没有,即使有,那样大的爆炸物也不可能不破坏船内的设施。”

“次声波武器呢?”有人问。

“还在实验阶段,无法用于实战。特别是那船十分巨大,以现在试验中的次声波武器的功率,如果对整个‘审判日’号同时攻击,最多也就是让里面的晕恶心而已。”

“哈,”大史抽得只剩下一粒花生大小的雪茄头说,“我说过剩下的就是扯淡了吧,都扯这么长了,大家记住首长的话:时间紧迫!”他坏笑着转向译员,一名一脸不自在的漂亮女中尉,“回吧同志,意思到了就行。”

但斯坦顿居然似乎听懂了,他用刚刚抽出的一根雪茄指着史强说:“这个警察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们讲话?”

“你的资格呢?”大史反问。

“斯坦顿上校是资深的特种作战专家,他几乎参加过越战以来所有的重大军事行动。”一名北约军官说。

“那告诉你我的资格:二十多年前,我所在的侦察排,穿插到越军纵深几十公里,占领了那里的一座严密设防的水电站,阻止了越南人炸坝阻断我军进攻道路的计划。这就是我的资格:我战胜过打败了你们的敌人。”

“够了大史!”常伟思拍拍桌子说,“不要扯远了,你可以说出自己的方案。”

“我看没必要在这个警察身上浪费时间。”斯坦顿上校轻蔑地说,同时开始点雪茄。

没等译员翻译,大史就跳起来说:“泡立死(Police),我两次听出这个词了,咋的,看不起警察?要说甩一堆炸弹把那大船炸成碎末,那你们军人行;但要是从里面完好地取出什么东西,别看你肩上扛着几颗星,还不如小偷儿。这种事儿,要出邪招,绝对的邪招!这个,你们远比不上罪犯,他们是出邪招的大师!知道那招儿能邪到什么程度?我办过一个盗窃案,罪犯能把行驶中的列车中间的一节车厢偷了,前后的其余部分又完好地接起来开到终点站,用的工具只是一根钢丝绳和几只铁钩子。这才是特种作战专家!而像我这样儿在基层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重案刑警,受到了他们最好的培养和教育。”

“说你的方案,否则就不要再发言了!”常伟思指着大史说。

“这儿这么多重量级人物,我刚才怕轮不上我,那样老领导您又会说我这人没礼貌了。”

“你已经没札貌到家了!快些。说你的邪招!”

史强拿起一支笔,在桌面上画了两条弯曲的平行线,“这是运河,”又拿起烟灰缸放到两条线之间,“这是‘审判日’号。”然后,他擦身越过桌面,一把扯下了斯坦顿上校刚点燃的雪茄。

“我不能容忍这个白痴了!”上校站起来大叫。

“史强,出去。”常伟思厉声说。

“等我说完,就一分钟。”大史说着,向斯坦顿伸出另一只手。

“什么?”上校不解地问。

“再给我一支。”

斯坦顿犹豫了一下,从一个精致的木盒中又拿出一支雪茄递给史强,后者将第一支雪茄冒烟的一头按到桌面上,使它竖立在桌子上画的巴拿马运河岸边,将另一支的一头弄平,立到“运河”的另一边。

“在运河两岸立两根柱子,柱子之间平行地扯上许多细丝,间距半米左右,这些细丝是汪教授他们制造出来的那种叫‘飞刃’的纳米材料。”

史强说完,站在那里等了几秒钟,举起双手对着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人们说:“完了,就这些。”说完转身走出了会场。

空气凝固了,所有人像石化般一动不动,连周围电脑的嗡嗡声似乎都变得小心翼翼。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怯生生地打破沉寂:

“江教授,‘飞刃’是丝状的吗?”

汪淼点点头,“用我们现有的分子建筑技术,只能生产出丝状的材料,粗细大约相当于头发丝的十分之……这些史警官会前向我了解过。”

“现有的数量够吗?”

“运河有多宽?船的高度?”

“运河最窄处一百五十米,‘审判日’号高三十一米,吃水八米左右。”

汪森盯着桌上的雪茄,粗略计算了一下,“基本上够吧。”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与会者都在试图使自己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如果存贮三体信息的设备,硬盘光盘之类的,也被切割呢?”有人问。

“几率不大吧。”

“被切割也问题不大,”一名计算机专家说,“那种细丝极其锋利,切口一定很齐,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硬盘光盘,还是集成电路存贮体,其中的信息绝大部分都可以恢复。”

“还有别的更可行的方案吗?”常伟恩看看会场,没人说话,“好,下面就集中讨论这个方案,开始研究细节吧。”

一直沉默的斯坦顿上校站了起来,“我去叫警官回来。”

常伟思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喊了一声:“大史!”史强走了进来,带着那一脸坏笑看了看众人,拿起桌上“运河”边上的两支雪茄,把点过的塞到嘴里,另一支揣进口袋。

有人问:“‘审判日’号通过时,那两根柱子能承受‘飞刃’吗?会不会柱子首先被割断呢?”

汪森说:“这个能解决,有少量片状的‘飞刃’材料,可以用作细丝在柱子上固定处的垫片。”

下面的讨论主要是在海军军官和航海专家们之间进行了。

“‘审判日’号是巴拿马运河能通过的最大吨位的船只了,吃水很深,所以还要考虑纳米丝在水下的布设。”

“水下部分比较困难,如果时间来不及倒是可以放弃,那里主要放置发动机、燃油和一些压舱物,噪音、震动和干扰都很大,环境恶劣,计算机中心和类似的机构不太可能设在那个位置。倒是在水上部分,如果纳米丝的间距再小一些,效果肯定更好。”

“那在运河的三个船闸之一动手是最好的了,‘审判日’号是巴拿马尺型船(注:为通过巴拿马运河的三十二米宽船闸,相当一部分大型海轮被设计成三十一米宽,称为巴拿马尺型),通过时正好填满船闸,‘飞刃’丝的长度只需三十二米左右,间距可以很小,立柱子和拉丝的操作相对也容易些,特别是水下部分。”

“不行,船闸处情况复杂,船在问中要由四台轨道机车牵引通过,速度很慢,而这时也肯定是‘审判日’号上最警觉的时候,在切割过程中时极有可能被发现。”

“是否可以考虑米拉弗洛莱斯船闸外面的美洲大桥?桥墩就可以用作拉丝的柱子。”

“不行,桥墩的间距太宽,‘飞刃’材料肯定不够的。”

“那么我们就确定下来,行动位置是盖拉德水道(注:巴拿马运河的主要人工开挖部分,河道狭窄)的最窄处,一百五十米宽,算上建支柱的余量,按一百七十米吧。”

汪森说:“要这样,拉丝的间距最小就是五十厘米,再小。材料不够了。”

“那就是说,”大史吐出一口烟,“得想法让那船白天过运河。”

“为什么?”

“夜里船上的人睡觉啊,都是躺着的,五十厘米的空当太大了,白天他们就是坐着或蹲着,也够了。”

响起了零星的几声笑,重压下的人们感到了一丝带着血腥味的轻松。

“你真是个魔鬼。”一位联合国女官员对大史说。

“会伤及无辜吗?”汪森问,他的声音中带着明显可以听出来的颤抖。

一名海军军官回答:“过船闸时要有十几名接缆工人上船,不过船通过后他们就下去了。巴拿马引水员要随船走完八十二公里的运河,肯定要牺牲掉。”

一名CIA官员说:“还有‘审判日’号上的一部分船员,他们对这船是干什么的可能并不知情。”

“教授,这些事现在不用想,这不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我们要取得的信息关系到人类文明的存亡,会有人做出最后决定的。”常伟思说。

散会时,斯坦顿上校把那个精致的雪茄木盒推到史强面前:“警官,上好的哈瓦纳,送给你了。”

四天后,巴拿马运河盖拉德水道。

汪森没有一点儿身处异国他乡的感觉。他知道,西面不远处是美丽的加通湖,东面则是壮丽的美洲大桥和巴拿马城,但他都无缘见到,两天前他乘坐飞机从国内直接飞到巴拿马城附近的托库门军用机场,然后就乘直升机直接来到这里。眼前的景色太平常了,正在进行的运河拓宽工程使两岸山坡上的热带雨林变得稀稀拉拉,坡上露出了大片黄土,那色彩真的使江森感到对这里很熟悉。运河看上去也很普通,可能是因为在这一段它十分狭窄的缘故。这段水道是在上世纪初由十万人一锹锹开凿出来的。

汪森和斯坦顿上校坐在半山坡一座凉亭的躺椅上,两人都穿着宽大的花衬衣,大草帽扔在一边,看上去就是两个普通的游客。在这个位置,下面的运河尽收眼底。

就在他们下方的运河两岸上,分别平放着两根二十四米长的钢柱,五十根一百六十米的超强度纳米丝已经按约零点五米的间距连接在两根钢柱上,只是每根纳米丝靠右岸的一端还连接了一段普通钢丝,这可以使纳米丝随着系在上面的坠物沉入河底,这样做是为了让其他的船只通过。好在运河上的运输并不像汪森想象的那么繁忙,平均每天只有四十艘左右的大型船舶通过。两根钢柱的一端都与活动铰结相连,只有等待/”审判日/”号前面的最后一艘船通过,才能拉回普通钢丝,把纳米丝在右岸钢柱上做最后固定,然后钢柱才能立起来。行动的代号是“古筝”,这是很自然的联想,而纳米丝构成的切割网则被称为“琴”。

一小时前,/”审判日/”号已由加通湖驶人盖拉德水道。

斯坦顿问汪森以前是否来过巴拿马,汪森说没有。

“我在1999年来过。”上校说。

“是那次战争吧?”

“是,但对我来说是最没有印象的一次战争,只记得在梵蒂冈大使馆前为被包围的诺列加总统播放杰克逊的摇滚舞曲《无处可逃》,那是我的主意。”

下面的运河中,一艘通体雪白的法国游轮正在缓缓驶过,铺着绿地毯的甲板上,有几名穿得花花绿绿的游客在闲逛。

“二号观察哨报告,目标前方已没有任何船只。”斯坦顿的步话机响了起来。

“把‘琴’立起来。”斯坦顿命令道。

几名头戴安全帽工人模样的人出现在两岸。汪森站起身来,但上校拉住了他,“教授,你不用管,他们会干得很好。”汪森看着右岸的人利索地抽回连接纳米丝的普通钢丝,把已经绷紧的纳米丝在钢柱上固定好。然后,两岸的人同时拉动几根长钢索,使两根钢柱缓缓竖立起来。为了伪装,两根钢柱上都挂了一些航标和水位标志。他们干得很从容,甚至看上去有些懒洋洋的,像是在从事一件平淡乏味的工作。汪淼盯着钢柱之间的空间看,那里看上去一无所有,但死亡之琴已经就位。

“目标距琴四公里!”步话机里的声音说。

斯坦顿放下步话机,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第二次来巴拿马是1999年,参加过运河主权交接的仪式,很奇怪,当我们来到管理局大楼前时,看到星条旗已经降下了,据说是应美国政府要求提前一天降下的,以避免在众人面前降旗的尴尬场面出现……那时以为是在目睹一个历史性的时刻,现在想想,这些事情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目标距琴三公里!”

“是啊,微不足道。”汪淼附和道。他根本没有听清斯坦顿在说什么,世界的其余部分对他来说已经不存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还没有在视野中出现的“审判日”号上。这时,早晨从太平洋东海岸升起的太阳正向太平洋西海岸落下,运河中金光粼粼,更近的下方,死亡之琴静静地立着,两根钢柱黑乎乎的,反射不出一点儿阳光,看上去比流过它们中间的运河更古老。

“目标距琴两公里!”

斯坦顿似乎没有听到步话机中的声音,仍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从得知外星人的舰队正在向地球飞来后,我就得了失忆症。很奇怪,过去的事都记不清了,我指的是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战争,都记不清了,像刚才所说的,那些战争都那么微不足道。知道这件事以后,每个人在精神上都将成为新人,世界也将成为新的世界。我一直在想,假设在两千年前或更早的时间,人们知道有一支外星人侵舰队将在几千年后到达,那现在的人类文明是什么样子?教授,你能设想一下吗?”

“哦,不能……”汪森心不在焉地敷衍着。

“目标距琴一点五公里!”

“教授,我想您将成为新世纪的盖拉德(注:设计建设巴拿马运河的工程师,盖拉德水造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我们期待着您的‘巴拿马运河’建成。不是吗?太空电梯其实就是一条运河,像巴拿马运河连接了两个大洋一样,太空电梯将地球和太空连接起来……”

汪森现在知道,上校唠叨着这些无意义的废话,其实是想帮他度过这一艰难时刻。他很感激,但这作用不大。

“目标距琴一公里!”

“审判日”号出现了,在从侧面山脊上照过来的落日光芒中,它是河面一片金波上的一个黑色剪影。这艘六万吨级的巨轮比汪森想象的要大得多,它出现时,仿佛西边又突现了一座山峰,虽然汪森知道运河可以通过七万吨级的船舶,但目睹这样的巨轮在如此窄小的河道中行驶,确实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与它的巨大相比,下面的河流似乎已不存在,它像一座在陆地上移动的大山。适应了朝阳的光芒后,汪森看到/”审判日/”号的船体是黑色的,上层建筑是雪白的,那面巨型天线不见了。巨轮发动机的轰鸣声已经可以听到,还有一阵轰轰的水声,那是它浑圆的船首推起的浪排冲击运河两岸发出的。

随着“审判日”号与死亡之琴距离的缩短,汪森的心跳骤然加速,呼吸也急促起来,他有一种立刻逃离的冲动,但一阵虚弱使他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阵对史强的憎恨,这个王八蛋怎么会想出这样的主意?!正像那位联合国女官员所说,他是个魔鬼!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想到如果现在大史在身边,那自己的情况会好得多。斯坦顿上校曾申请大史同来,但常伟思没批准,那边现在更需要他。汪森感觉到上校拍了拍他的手。

“教授,一切都会过去的。”

“审判日”号正在过去,它在通过死亡之琴。当它的舰首接触两根钢技之间似乎空无一物的平面时,汪森头皮一紧,但什么都没有发生,巨轮庞大的船体从两根钢技间徐徐驶过。当船体通过一半时,汪淼甚至怀疑钢柱间的纳米丝是不是真的就不存在。但一个小小的迹象否定了他的怀疑,他注意到船体上层建筑最高处的一根细长的天线从下部折断了,天线滚落下来。

很快,纳米丝存在的第二个迹象出现了,而这险些让汪淼彻底崩溃。“审判日”号宽阔的甲板上很空荡,只是后甲板上有一个人在用水龙头冲洗缆桩,汪淼从高处看得很清楚,当船的这一部分从钢柱间移过的瞬间,那人的身体突然僵硬了,水龙头从他手里滑落;与此同时,连接龙头的胶皮水带也在不远处断成两截,水从那里白花花地喷了出来,那人直直地站了几秒钟就倒下了,他的身体在接触甲板的同时分成两截。那人的上半部分还在血泊中爬行,但只能用两只半条的手臂爬,因为他的手臂也被切断了一半。

船尾通过了两根钢柱后,“审判日”号仍在以不变的速度向前行驶,一时看不出更多的异样。但汪淼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发生了怪异的扭曲,接着被一阵杂乱的巨响所代替,那声音听起来像一台大马达的转子中被扔进去一个扳手,不,是很多个扳手一一他知道,这是发动机的转动部分被切割后发出的。在一声刺耳的破裂声后,“审判日”号的船尾一侧出现了一个破洞,这洞是被一个巨大的金属构件撞出的。那个飞出的构件旋即落人水中,激起了高高的水柱,在它一闪而过之际,汪森看出那是船上发动机的一段曲轴。

一股浓烟从破洞中涌出,在右岸直线航行了一段的。“审判日”号就拖着这道烟尾开始转向,很快越过河面,撞到左岸上。汪森看到,冲上岸坡的巨大船首在急剧变形的同时,将土坡像水那样冲开,激起汹涌的土浪。与此同时,“审判日”号开始散成四十多片薄片,每一片的厚度是半米,从这个距离看去是一片片薄板,上部的薄片前冲速度最快,与下面的逐级错开来,这艘巨轮像一叠被向前推开的扑克牌,这四十多个巨大的薄片滑动时相互磨擦,发出一阵尖利的怪音,像无数只巨指在划玻璃。在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声音消失后,“审判日”号已经化做一堆岸上的薄片,。越靠上前冲得越远,像从一个绊倒的服务生手中向前倾倒的一摞盘子。那些薄片看上去像布片般柔软,很快变形,形成了一堆复杂的形状,让人无法想象它曾是一艘巨轮。

大批士兵开始从山坡上冲向河岸,汪淼很惊奇附近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隐蔽了这么多人。直升机群轰鸣着沿运河飞来,越过覆盖着一层色彩斑斓的油膜的河面,悬停在“审判日”号的残骸上空,抛撒大量的白色灭火剂和泡沫,很快控制了残骸中正在蔓延的火势,另外三架直升机迅速用线索向残骸放下搜索人员。

斯坦顿上校已经离开了,汪淼拿起了他放在草帽上的望远镜,克服着双手的颤抖观察被“飞刃”切割成四十多片的“审判日”号。这时,它有一大半已被灭火粉剂和泡沫所覆盖,但仍有一部分暴露着。汪森看到了切割面,像镜面般光滑,毫不走形地映着天空火红的朝霞。他还看到了镜面上一块深红色的圆斑,不知是不是血。

三天以后。

审问者:你了解三体文明吗?

叶文洁:不了解,我们得到的信息很有限,事实上,三体文明真实和详细的面貌,除了伊文斯等截留三体信息的降临派核心人员,谁都不清楚。

审问者:那你为什么对其抱有那样的期望,认为它们能够改造和完善人类社会呢?

叶文治:如果他们能够跨越星际来到我们的世界,说明他们的科学已经发展到相当的高度,一个科学如此昌明的社会,必然拥有更高的文明和道德水准。

审问者:你认为这个结论,本身科学吗?

叶文洁:……

审问者:让我冒昧推测一下:你的父亲深受你祖父科学救国思想的影响,而你又深受父亲的影响。

叶文治(不为人察觉地叹息一声):我不知道。

审问者:现在告诉你,我们已经得到了被降临派截留的全部三体信息。

叶文洁:哦……伊文斯怎么样了?

审问者:在对/”审判日/”号采取行动的过程中,他死了。

(伊文斯被“飞刃”切割成三段。当时他身处“审判日”号的指挥中心,他最上面的那部分向前爬行了一米多,死的时候双眼盯着爬向的那个方向,正是在那个方向的一台电脑中,找到了被截留的三体信息。)

叶文洁:信息很多吗?

审问者:很多,约28G。

叶文洁:这不可能,星际间超远程通讯的效率很低,怎么可能传送这么大的信息量?!

审问者:开始时我们也这样想,但事情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即使是最大胆、最离奇的想象。这样吧,请你阅读这些信息的一部分,你将看到自己美好幻想中的三体文明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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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08:16:49 | 只看该作者
32.监听员

      三体信息中没有包含对三体人生物形态的任何描述,人类要在四百多年以后才能真正看到三体人。在阅读信息时,叶文洁只能把三体人想象成人类的形象。

1379号监听站已经存在了上千年,像这样的监听站,在三体世界中有几千个,它们全神贯注地聆听着宇宙间可能存在的智慧文明的信息。

最初监听站中有上百名监听员,但随着技术的进步,现在只有一个人值守了。监听员是一个卑微的职业,他们虽然身处恒温且能保证生活供给的监听室中,在乱世纪不必脱水,但他们的生命也就在这小小的空间中流逝,能够享受到的恒纪元快乐比其他人要少得多。

1379号监听员投过小小的床子看着外面的三体世界,这是乱纪元的黑夜,巨月还没有升起来,大多数人都处于脱水的冬眠中,甚至植物也本能地脱水了,成了附着于地表没有生命的一束干纤维。星光下,大地看上去像一大块冰冷的金属。

这是最孤寂的时刻,在静静的午夜,宇宙向它的聆听者展示着广漠的荒凉。1379号监听员最不愿意看的,就是显示器上缓缓移动的那条曲线,那是监听系统接收到的宇宙电波的波形,无意义的噪声。他感到这条无限长的线就是宇宙的抽象,一头连着无限的过去,另一头连着无限的未来,中间只有为无规律无生命的随机起伏。一个个高低错落的波峰就像一粒粒大小不等的沙子,整条线就像是所有沙粒排成行形成的一维沙漠,荒凉寂寥,长得令人无法忍受。你可以沿着它向前向后走无限远,但永远找不到归宿。

但今天,当监听员扫了一眼波形显示后,发现有些异样。即使是专业人员,也很难仅凭肉眼看出波形是否携带信息,但监听员对宇宙噪声的波形太熟悉了,眼前移动的波形,似乎多了某种说不出来的东西,这条起伏的细线像是有了灵魂。他敢肯定,眼前的电波是被智能调剂的!他冲到另一台主机终端前,察看计算机对目前接收内容识别度的判别,发用识别度见红色10!在这之前,监听系统接收到的宇宙电波,识别度从未超过蓝色2,如果达到红色,波段包含智能信息的可能性就大于百分之九十,如果是红色10,就意味着接收到的信息包含着自译解系统!解释计算机在全功率工作着,它发现了信息重的自译解系统并成功地利用它,很快显示译解完成。监听员打开结果文件,三体人第一次读到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息:

向收到该信息的世界致以美好的祝愿。

通过以下信息,你们将对地球文明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人类经过漫长的劳动和创造,建立了灿烂的文明,涌现了丰富多彩的文化,并初步了解了自然界和人类社会运行发展的规律,我们珍视这一切。

但我们的世界仍有极大缺陷,存在着仇恨、偏见和战争,由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财富的分布严重不均,相当部分的人类成员生活在贫困和苦难之中。

人类社会正在努力解决自己面临的各种困难和问题,努力为地球文明创造一个美好的未来。发送该信息的国家所从事的事业就是这种努力的一部分。我们致力于建立一个理想的社会,使每个人类成员的劳动和价值都得到充分的尊重,使所有人的物质和精神需要都得到充分的满足,使地球文明成为一个更加完美的文明。

我们怀着美好的愿望,期待着与宇宙中其他文明社会建立联系,期待着与你们一起,在广阔的宇宙中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

在令他头晕目眩的激动中,监听员看着波形显示,信息仍源源不断地从太空涌进天线,由于自译解系统的存在,计算机已经可以实现实时翻译,接收到的信息被立刻显示出来。在以后的两个三体时中,监听员知道了地球世界的存在,知道了那个只有一个太阳、永远处于恒纪元中的世界,知道了在永远风调雨顺的天堂中诞生的人类文明。

来自太阳系的信息结束了,译解计算机开始无结果地运行,监听系统所听到的,又是宇宙荒凉的噪声,但监听员可以确定,刚才的一切不是梦。他也知道,分布在世界各处的几千个监听站,也都收到了这三体文明期待了亿万年的信息。二百轮文明爬行在漆黑的隧道中,现在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线光亮。

监听员又一遍阅读来自地球的信息,他的思绪在地球那永不封冻的蓝色海洋和翠绿的森林田野间飞翔,感受着那和煦的阳光和清凉的微风的抚摸,那是个多么美丽的世界啊,二百多轮文明幻想中的天堂居然真的存在!

激动和兴奋很快冷却下来,剩下的只有失落和凄凉。在过去那漫长的孤寂时光中,监听员不止一次地问过自己:即使有一天真的收到了外星文明的情息,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天堂不用于自己,自己这孤独而卑微的生活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

但我至少可以在梦中拥有它……监听员想着,让自己进人了睡民。在严酷的环境中,三体人进化出睡眠的开关功能,可以在几秒钟内使自己立刻人睡。

但他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梦,蓝色的地球确实在梦中出现了,但在支庞大的星际舰队的炮火下,地球美丽的大陆开始燃烧,蔚蓝的海洋沸腾蒸发……

监听员从噩梦中醒来,看到刚刚升起的巨月把束冷光投进小窗。他看着窗外寒冷的大地,开始回顾自己孤独的一生。现在,他已经活了六十万个三体时,三体人的寿命一般在七十至八十万个三体时,其实大部分人早在这之前就失去了工作能力,这时他们就会被强制脱水,脱水后的干纤维躯体被付之一炬,三体社会是不养闲人的。

现在,监听员突然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说收到外星信息对自己没有影响是不确切的,在目标确定后,三体世界必然会裁减一部分监听站,而自己所在的这种落后的站点肯定是在首批裁减之列,那时他将面临失业。监听员的技能很单,只是一些程式化的操作和维护,很难找到别的工作。如果在五千个三体时之内还找不到工作,他也将面临着强制脱水后被焚烧掉的命运。

逃脱这种命运的唯一途径是与一名异性组合。这时,构成他们身体的有机物质将融为一体,其中三分之二的物质将成为生化反应的能源,使剩下的三分之一细胞完成彻底的更新,生成一个全新的躯体;之后这个躯体将发生分裂,裂解为三至五个新的幼小生命,这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将继承父母的部分记忆,成为他们生命的延续,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以监听员卑微的社会地位,孤独封闭的工作环境,又到了这个年纪,能有哪个异性看得上自己呢?

在老之将至的这几年,监听员千万遍问自己:这就是我的一生吗?他又千万次回答:是的,这就是你的一生,这生所拥有的,只有监听室这小小空间中无尽的孤独。

他不能失去那个遥远的天堂,即使是在梦中。

监听员知道,在宇宙尺度上,对于来自太空的低频电波,因为没有足够长的测量范围,只能确定发射源的方向,却无法知道其距离;在那个方向上,可能是远距离的高功率发射源,也可能是近距离的低功率发射源;那个方向有亿万颗恒星,每一颗都以远近不同的星星汇成的星海为背景,不知道发射源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确定位置坐标。

距离,关键是距离!

其实,确定发源距离的方法十分简单:给对方回复一个信息,如果对方在收到这个回信后短时间内回答,由间隔时间和光速就可以得知距离。问题是:对方会回答吗?或者在延迟很长时间以后回答,使三体人无法确定电波信号在路上消耗的时间有多少。但既然这个发射源主动向宇宙中发出呼唤,那他们接到三体世界的信息后有很大可能会回答的。监听员可以肯定,现在三体政府已经发出了指令,向那个遥远的世界发出信息,引诱他们回答。信息也许已经发出,也许还没有。如果是后者,那么他就有了使自己这卑微的生命燃烧一次的机会。

同地球的红岸基地一样,三体世界的大部分监听站也在同时向太空中发射信息,呼唤可能存在的外星文明。三体科学家也早就发现了恒星对于电波的放大功能,遗憾的是半人马区的三颗太阳在结构上与人类的太阳有很大差异,存在着很大的外围等离子气层(正是这个气层使三体世界的太阳在一定的距离上突然变成飞星或由飞星显形),这种气层对电磁波有很强的屏蔽作用,使得到达太阳能量镜面的电波功率有一个极大的阙值,因而不可能把太阳作为天线发时信息,只能用地面天线直接向目标发射。否则,人类早已得知三体文明的存在了。

监听员扑到燥作屏前,在计算机上编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并指令计算机译成与收到的地球信息相同的语言。然后,他将监听站的发射天线指向地球信息来源的方向,发射按钮呈红色的长方形,这时,监听员的手指悬在它上面。

三体文明的命运,就系于这纤细的两指之上。

毫不犹豫地,监听员按下了发射键,高功率电波带着那条简短但可能拯救另一个文明的信息飞向黑暗的太空:

这个世界收到了你们的信息。

我是这个世界的一个和平主义者,我首先收到信息是你们文明的幸运,警告你们: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你们的方向上有千万颗恒星,只要不回答,这个世界就无法定位发出源。

如果回答,发射器将被定位,你们的文明将遭到入侵,你们的世界将被占领!

不要回答!不要回答!!不要回答!!!

我们不清楚三体世界元首的官邸是什么样子,但可以肯定他与外界之间有厚厚的隔墙,以便适应这个世界的严酷气候。《三体》游戏中的金字塔就是一种猜测,另一种可能是他建在地下。

元首在五个三体时前就得到了收到外星文明信息的报告。两个三体时前,他又得到报告:1379号监听站向信息来源方向发出了警告信息。



前者没有使他狂喜,后者也没有令他沮丧,对那名发出警告信息的监听员,他也没有什么愤恨。以上这些情绪,还有其他的所有情绪,像恐惧、悲伤、幸福、美感等等,都是三体文明所极力避免和消除的,因为它们会导致个体和社会在精神上的脆弱,不利于在这个世界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三体世界所需要的精神,就是冷静和麻木,从过去二百余轮文明的历史中可以证明,那些以这两种精神为主体的文明是生存能力最强的。

“你为什么这么做?”元首问站在他面前的1379号监听员。

“为了不虚度一生。”监听员冷静地回答。

“你发出的警告信息,很可能使三体文明失去一次生存的机会。”

“但给了地球文明这样的机会。元首,请允许我讲这么一件事:大约在一万个三体时前的乱纪元中,监听站的巡回供给车把我所在的1379号站漏掉了,这就意味着我在之后的一百个三体时中断粮了。我吃掉了站中所有可以吃的东西,甚至自己的衣服,即使这样,在供给车再度到来时,我还是快要饿死了。上级因此给了我一生中最长的一次休假,在我随着供给车回城市的途中,我一直被一个强烈的欲望控制着,那就是占有车上所有的食物。每看到车上的其他人吃东西,我的心中就充满了憎很,真想杀掉那人!我不停地偷车上的食品,把它们藏在衣服里和座位下,车上的工作人员觉得我这样很有意思,就把食品当礼物送给我。当我到城市下车时,背着远远超过我自身体重的食物……。”

“当然,后来我从这种精神变态中恢复了,但那种强烈的占有欲望给我留下极深的印象。三体文明也是一个处于生存危机中的群体,它对生存空间的占有欲与我当时对食物的欲望一样强烈而无止境。它根本不可能与地球人一起分享那个世界,只能毫不犹豫地毁灭地球文明,完全占有那个行星系的生存空间……我想得对吗?”

“对,消灭地球文明还有另外一个理由:他们也是好战的种族,很危险。当我们与其共存于一个世界时,他们在技术上将学得很快,这样下去,两个文明都过不好。我们已经确定的政策是:三体舰队占领太阳系和地球后,不会对地球文明进行大多干涉,地球人完全可以像以前那样生活,就像三体占领者不存在一样,只有一件事是被永远禁止的:生育。现在我要问:你想当地球的救世主,对自己的文明却没有一点责任感?”

“三体世界已经让我厌倦了。我们的生活和精神中除了为生存而战就没有其他来西了。”

“这有什么错吗?”

“当然没有错,生存是其他一切的前提,但,元首,请看看我们的生活:一切都是为了文明的生存。为了整个文明的生存,对个体的尊重几乎不存在,个人不能工作就得死;三体社会处于极端的专制之中,法律只有两档:有罪和无罪,有罪处死,无罪释放。我最无法忍受的是精神生活的单和枯竭,一切可能导致脆弱的精神都是邪恶的。我们没有文学没有艺术,没有对美的追求和享受,甚至连爱情也不能倾诉——元首,这样的生活有意义吗?”

“你向往的那种文明在三体世界也存在过,它们有过民主自由的社会,也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你能看到的只是极小一部分,大部分都被封存禁阅了。但在所有三体文明的轮回中,这类文明是最脆弱最短命的,一次不大的乱世纪灾难就足以使其灭绝。再看你想拯救的地球文明,那个在永远如春的美丽温室中娇生惯养的社会,如果放到三体世界,绝对生存不了——百万个三体时。”

“那花朵虽然娇弱但是绚丽无比,她在天堂闲适中感受着自由和美。”

“如果三体文明最后占有那个世界,我们也可以创造那样的生活。”

“元首,我怀疑。金属般的三体精神已经凝固到我们的每一个细胞中,您真的认为它还能融化吗?我是个小人物,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孤独一生,没有财富没有地位没有爱情,也没有希望。如果我能够拯救一个自己爱上的遥远的美丽世界,那这一辈子至少没有白活。当然,元首,这也让我有缘见到了您,如果不是这个举动,我这样的小人物也只能在电视上景仰您,所以请允许我在此表达自己的荣幸。”

“毫无疑问你是有罪的,你是三体世界所有轮回的文明中最大的罪犯。但三体法律实在出现一个例外——你自由了。”

“元首,这怎么行?”

“对你来说,脱水烧掉真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惩罚。你老了,也不可能看到地球文明的最后毁灭,但我至少要让你知道你根本拯救不了她,我要让你活到她失去一切希望的那一天。好了,走吧。”

1379号监听员走后,元首唤入了负责监听系统的执政官。对他,元首也避免了恼怒,只是例行公事而已。

“你怎么能让这样的脆弱邪恶分子进入监听系统呢?”

“元首,监听系统有几十万名工作人员,严格甄别是很难的,1379号毕竟在那个监听站工作了大半生都没出错。当然,这个最严重的失误责任在我。”

“在三体世界的太空监听系统中,与此相关的责任人还有多少?”

“我初步查了下,由上至下各个层次,大约六千人吧。”

“他们都有罪。”

“是。”

“六千人都脱水,在首都中心广场烧掉——你,就当引火物吧。”

“谢谢元首,这让我们的良心多少安定了一些。”

“这之前,我再问你:那条警告信息能传多远?”

“1379号是一个小型监听站,发射功率不大,大约能传一千二百万光时(约一千二百光年)吧。”

“够远了。你对三位文明下一步的行动,有什么建议吗?”

“是否向那个外星世界发送经过仔细编制的信息,设法引诱他们回答?”

“不,这更有可能弄巧成拙。好在那条警告信息很短,我们只能希望他们能忽略或误解它的内容……好了,你去吧。”

监听执政官走后,元首召见了三体舰队统帅。

“首批舰队最后完成启航准备,还需要多长时间?”

“元首,舰队的建议还处在最后阶段,具备航行能力至少还需要六万时。”

“我将请执政官联席会议审议我的计划:舰队建成后立即启航,就向着那个方向。”

“元首,在那样的接收频率上,即使方向的定位也不是太准确。要知道,舰队只能以百分之光速航行,而且其动力储备只够进行一次减速,也不可能沿那个方向进行大范围搜索,如果目标距离不明,整个舰队最终的结局就是坠入宇宙深渊。”

“但看看我们星系的三颗太阳吧,其中任何一颗的气层同时都可能膨胀,吞没我们这最后一颗行星。所以,没有别的选择,这个险必须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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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0 08:17:36 | 只看该作者
33.智子

      八万五千三体时(约8.6个地球年)后。

元首下令召开三体世界全体执政官紧急会议,这很不寻常,一定有什么重大的事件发生。

两万三体时前,三体舰队启航了,它们只知道目标的大致方向,却不知道它的距离。也许,目标处于千万光时之外,甚至在银河系的另一端,面时着前方茫茫的星海,这是一次希望渺茫的远征。

执政官会议在巨摆纪念碑下举行。(汪森在阅读这一段信息时,不由联想到《三体》游戏中的联合国大会,事实上,巨摆纪念碑是游戏中少数在三体世界中真实存在的事物之一。)

元首选定这个会址,令大多数与会者迷惑不解。乱纪元还没有结束,天边刚刚升起了一轮很小的太阳,随时都可能落下,天气异常寒冷,以至于与会者不得不穿上全封闭的电热服。巨大的金属摆气势磅礴地摆动着,冲击着寒冷的空气,天边的小太阳把它的影子长长地投射到大地上,像一个顶天立地的巨人在行走。众目睽睽之下,元首走上巨摆的基座,扳动了一个红色的开关,转身对执政官们说:

“我刚刚关闭了巨摆的动力电源,它将在空气阻力下慢慢地停下来。”

“元首,为什么这样?”一位执政官问。

“我们都清楚巨摆的历史涵义,它是用来对上帝进行催眠的。现在我们知道,上帝醒着对三体文明更有利,它开始保佑我们了。”

众人沉默了,思索着元首这话的含义。在巨摆摆动了三次之后,有人问:“地球文明回电了?”

元首点点头,“是的,半个三体时前我得到的报告,是回答那条警告信息的。”

“这么快?!现在距警告信息发出仅八万多时,这就是说,这就是说……”

“这就是说,地球文明距我们仅四万光时。”

“那不就是距离我们最近的那颗恒星吗?!”

“是的,所以我说:上帝在保佑三体文明。”狂喜在会场上蔓延开来,但又不能充分表现,像被压抑的火山。元首知道,让这种脆弱的情绪爆发出来是有害的,于是,他立刻对“火山”泼了盆冷水:“我已经命令三体舰队航向这颗恒星,但事情并不如你们想象的那样乐观,照目前的情况看,舰队是在航向自己的坟墓。”

元首这话使执政官们立刻冷静下来。

“有人明白我的意思吗?”元首问。

“我明白。”科学执政官说,“我们都仔细研究过第一批收到的地球信息,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他们的文明史。请看以下事实:人类从狩猎时代到农业时代,用了十几万地球年时间;从农业时代到工业时代用了几千地球年;而由工业时代到原子时代,只用了二百地球年;之后,仅用了几十个地球年,他们就进入了信息时代。这个文明,其有可怕的加速进化能力!而在三体世界,已经存在过的包括我们在内的二百个文明中,没有一个经历过这种加速发展,所有的三体文明的科学和技术的进步都是匀速甚至减速的。我们世界的各个技术时代,都需要基本相同的漫长的发展时间。”

元首接着说:“现实是,在四百五十万时后,当三体舰队到达地球所在的行星系时,那个文明的技术水平已在加速发展中远超过我们!三体舰队经过那么漫长的航行,中间还要穿越两条星际尘埃带,很可能只有一半的飞船到达太阳系,其余的将损失在漫长的航程中。到那时,三体舰队在地球文明面前将不堪一击——我们不是去远征,是去送死!”

“如果真是这样,元首,还有更可怕的……”军事执政官说。

“是的,这很容易想到。三体文明的位置已经暴露,为了消除未来的威胁,地球的星际舰队将反攻我们的星系。很可能,在膨胀的太阳把这颗行星吞没之前,三体文明已经被地球人消灭了。”

光明灿烂的前景突然变得如此黯淡,使会场沉默了好久。

元首说:“我们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遏制地球文明的科学发展。早在收到第一批信息时,我们就开始制定这方面的计划。现在,实现这些计划出现了一个很有利的条件:我们这次收到的回答信息,是由地球文明的一个背叛者发出的,那么我们有理由猜测,地球文明的内部存在着相当多的异己力量,我们要充分利用这种力量。”

“元首,谈何容易,我们与地球的联系细若游丝,八万多时才能完成一次应答。”

“也不尽然,同我们一样,地球世界得知外星文明的存在对整个社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冲击,将对文明内部产生深远影响。我们有理由预测,地球文明内部的异己力量将汇集和增长。”

“那他们能做什么呢?进行破坏吗”

“在长达四万时的时间跨度上,任何传统的战争和恐怖活动的战略意义都不大,都可以得到恢复。在这样长的时间跨度上,要想有效遏制一个文明的发展,解除其武装,办法只有一个,杀死它们的科学。下面,请科学执政官简单介绍一下我们已经制定的三个计划。”

“第一个计划代号‘染色’。”科学执政官说,“利用科学和技术产生的副作用,使公众对科学产生恐惧和厌恶,比如我们世界中技术发展导致的环境问题,想必在地球上也存在,染色计划将充分利用这此因素。第二个计划代号‘神迹’。即对地球人进行的超自然力量的展示,这个计划力图通过一系列的‘神迹’,建造一个科学逻辑无法解释的虚假宇宙。当这种假象持续一定时间后,将有可能使三体文明在那个世界成为宗教信徒的崇拜对象,在地球的思想界,非科学的思维方式就会压倒科学思维,进而导致整个科学思想体系的崩溃。”

“如何产生神迹呢?”

“神迹之所以成为神迹,关键在于它是地球人绝对无法识破的。这可能需要我们向地球异己力量输入一些高于他们现有水平的技术。”

“这太冒险了,最后谁会得到这些技术?简直是玩火!”

“当然,输入什么层次的技术来产生神迹,还有待于我们进一步研究……”

“请科学执政官停一下!”军事执政官站起来说,“元首,我想表明自己的看法:这两个计划对杀死人类的科学,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做总比不做强。”科学执政官抢在元首回答前争辩道。

“也仅此而已。”军事执政官不屑地说。

“我同意你的看法,‘染色’和‘神迹’两个计划,只能对地球科学发展产生一些干扰。”元首对军事执政官说,然后转向所有与会者,“我们需要一个决定性的行动,彻底窒息地球的科学,使其锁死在现有水平。在这里,我们需要抓住重点:科学技术的全面发展取决于基础科学的发展,而基础科学的基础又在于对物质深层结构的探索,如果这个领域没有进展,科学技术整体上就不可能产生重大突破。其实,这并非只是针对地球文明,也是针对三体文明要征服的所有目标,早在首次收到外星信息之前,我们就在做着这方面的努力,近期的步伐大大加快了。各位请看,那是什么?”

元首指指天空,执政官们向那个方向抬头仰望,看到太空中的一个圆环,在阳光中发出金属的光泽。

“那不是用于建造第二支太空舰队的船坞吗?”

“不是,那是一台正在建造的巨型粒子加速器。建造第二支太空舰队的计划取消了,其资源全部用于智子工程。”

“智子工程?!”

“是的,在场的人至少有一半不知道这个计划,我现在请科学执政官把它介绍给大家。”

“我知道这个计划,但没想到已经进行到这个程度。”工业执政官说。

文教执政官:“我也知道,但感觉那像个神话。”

“智子工程,简而言之就是把一个质子改造成一台超级智能计算机。”科学执政官说。

“作为一个广为流传的科学幻想,这大家都听说过。”农业执政官说,“但要成为现实,还是太突然了些。我知道,物理学家们已经能够操控微观世界十一维结构中的九维,但我们还是无法想象,他们能把一把小镊子伸进质子,在里面搭建大规模集成电路吗?”

“当然不行,对微观集成电路的蚀刻,只能在宏观中进行,而且只能在宏观的二维平面上进行。所以,我们需要将一个质子进行二维展开。”

“把九维结构展开成二维?面积有多大?”

“很大,您会看到的。”科学执政官微笑着说。

时光飞逝,六万个三体时又过去了。在太空中的巨型加速器完全建成后的两万个三体时,对质子的二维展开将要在三体行星的同步轨道上进行。

这是一个恒纪元风和日丽的日子,天空十分纯净。同八万个三体时前舰队启航的时候一样,三体世界的人们都在仰望着太空,看着那巨大的圆环。元首和全体执政官再次来到了巨摆纪念碑下,巨摆早已静止,摆锤如一块稳定的磐石凝固在高大的支架间,看上去很难相信它曾经运动过。

科学执政官发出了二维展开的启动命令。太空中,圆环周围有三个立方体,那是为加速器提供能量的聚变发电站,现在,它们那形状像长翅的散热片渐渐发出暗红色的光。科学执政官向元首报告展开正在进行,人们紧张地仰望着太空中的加速器,什么都没有发生。

十分之一个三体时后,科学执政官捂着耳机听了一会,说:“元首,很遗憾,展开失败了,多减了一个维度,目标质子被减成一维。”

“一维?一条线?”

“是的,一条无限细的线,从理论上计算,它的长度有一点五千光时。”

“哼!”军事执政官说,“花费了一支太空舰队的资源,就得到这么个结果?”

“这是科学实验,总有个调试的过程,这才是第一次展开实验嘛。”人们带失望散开了,但事情并没有完。本来以为被一维展开的质子将永远运行在行星的同步轨道上,但由于太阳风暴产生的阻力使其减速,一部分一维丝还是落入了大气层。六个三体时后,来到户外的人们发现周围有奇怪的闪光,那些闪光呈细丝状,转瞬即逝,出没不定。他们很快从新闻中得知,这是被展开成一维的质子在引力的作用下飘落到地面上来了。虽然这些一维丝是无限细的,但它的核力场还是能够反射可见光,还是能够被看到。这是人们第一次看到不是由原子构成的物质,它们本身只是一个质子的一小部分。

“这些东西真讨厌。”元首不断地用手拂脸,此时他正同科学执政官一起站在政府大厦前宽阔的台阶上,“我总是感到脸上痒。”

“元首,这只是您的心理作用。所有一维丝的质量之和也就相当于一个质子,所以它们对宏观世界几乎不产生任何作用,当然也没有任何害处,就像不存在一样。”

但空中落下的一维丝越来越密,在阳光下,地面附近的空间中充满了细小的闪光,太阳和星辰看上去都围着一圈银色的绒边。外出的人们身上缠满了一维丝,走动时拖着一片细小闪光。他们回到室内后,一维丝在灯光下闪亮,只要他们一活动,细丝的反光就在他们周围描绘出被他们扰动的空气的形状。虽然一维丝只能在光线下看到,不产生任何触觉,但这也够令人心烦意乱的了。

一维丝的暴雨整整下了二十多个三体时才停止,这并非因为细丝都落到地面上,它们的质量虽然令人难以想象的微小,但还是有的,所以在重力下的加速度与普通物体一样,但一进入大气层,就立刻完全受气流控制,永远也不会落下。但在一维展开后,质子内部的强互作用力大大减弱,使得一维丝的强度不大,渐渐断裂成小段,反射的光肉眼看不见了,人们就感觉它们消失了。一维丝的尘埃在三体世界的空间中是永远飘浮着的。

五十个三体时后,质子的二维展开第二次进行。这一次,地面上的人们很快看到了异兆,当聚变发电站的散热片发出红光后,在加速器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几个巨大的物体,都呈很规则的几何形状,有球体、四面体、立方体和锥体等,它们的表面色彩很复杂,细看发现原来是根本没有色彩,几何体的表面都是全反射的镜面,人们看到的只是被映照的行星表面扭曲的图像。“这次成功吗?”元首问。

科学执政官回答:“元首,这次仍不成功,我得到加速器控制中心的报告,这次少减了一个维度,目标质子被展开成三维。”

巨大的镜面几何体以很快的速度继续涌现,形状也更加多样化,有环状和立体十字形,甚至还出现了一个类似于莫比乌斯带的扭环。所有几何体从加速器的位置飘移开去。约半个三体时后,这些几何体布满了大半个天空,像是一个巨人孩子在苍穹中撒了一盒积木。几何体反射的阳光使地面的亮度增加了一倍,且闪烁不定,巨摆的影子在这投到地而的天光中时隐时现,左右摇摆;接着,所有的几何体开始变形,渐渐失去了规则的形状,像受热融化似的。这种变形愈演愈烈,变化的形状越来越纷乱复杂,现在天空中的东西不再使人联想到积木,更像是一个巨人被肢解后的肢体和内脏。由于形状的不规则,它们散射到地面上的阳光均匀柔和了一些,但其本身表面的色彩却更加怪异和变幻莫测。

在布满天空的这些杂乱的三维体中,有一些引起了地面观察者们的特别注意,首先是因为这些三维体极其相似,再细看时,人们辨认出了它们所表达的东西,一阵巨大的恐怖感席卷整个三体世界。

那都是眼睛!(我们不知道三体人眼睛的形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任何智慧生物对眼睛的图像都是十分敏感的。)

元首是少有的真正保持着镇静的人,他问科学执政官:“一个微观粒子,内部的结构能复杂到什么程度?”

“那要看从几维视角来砚察了。从一维视角看微观粒子,就是常人的感觉,一个点而已;从二维和三维的视角看,粒子开始呈现出内部结构;四维视角的基本粒子已经是一个宏大的世界了。”

元首说:“宏大这种词用在质子这样的微观物上,我总觉得不可思议。”科学执政官没有理会元首,自顾自地说下去:“在更高维度上,粒子内部的复杂程度和结构数量急剧上升,我在下面的类比不准确,只是个形象的描述而已:七维视角的基本粒子,其复杂程度可能已经与三维空间中的三体星系相当;八维视角下,粒子是一个与银河系一样宏大浩渺的存在;当视角达到九维后,一个基本粒子内部结构的数量和复杂程度,己经相当于整个宇宙。至于更高的维度,我们的物理学家还无法探测,其复杂度我还想象不出来。”

元首指指太空中那些巨大的眼睛,“眼前的事情是不是表明,被展开的质子所包含的微观宇宙中,存在智慧生命?”

“生命这个定义,用在高维度微观宇宙中怕不合适,更准确些,我们只能说那个宇宙中存在智能或智慧。这样的可能科学家们早已预测到了,那样复杂宏大的一个世界,如果没有演化出智慧这样的东西反倒是不正常了。”

“它们为什么变化出眼睛来看着我们?”元首仰望天空。那些太空中的眼睛是很精美的雕塑,栩栩如生,它们都看着下面的行星,目光似乎很诡异。

“也许只是想显示自己的存在吧。“

“那些东西都会落到地面上来吗?”

“不会的,请元首放心。即使落下来,与上次一维展开的细丝一样,这些巨大的物体全部质量之和也就相当于一个质子而已,不会对我们的世界产生任何影响。人们要做的,只是使自己的心理适应这种奇观而已。”但这次,科学执政官错了。

现在,人们可以觉察到,在布满天空的所有二维体中,“眼睛”们的移动速度明显地比别的几何体快,而且它们都在向着同一点汇聚。很快,两个眼睛相遇了,合为一体,合成后的形状仍是眼睛,只是体积增大了。更多的“眼睛”加入合成体,后者的体积也在迅速增大。最后,所有的“眼睛”合为一体,这颗“眼睛”是如此巨大,仿佛代表着整个宇宙在盯着三体世界。它的眸子清澈明亮,中心映着一轮太阳,在广阔的眼睑上,缤纷的色彩如洪水般滚滚而过。时间不长,“巨眼”表面的细节开始变淡,渐渐消失了,“巨眼”变成了一只没有眸子的盲眼;然后,它的形状开始改变,最后完全失去了眼睛的形状,变成一个完美的圆。当这个巨圆开始缓缓转动时,人们发现它并不是平面,而是一个抛物面,像从一个巨球上切下的一部分。

军事执政官盯着空中那个缓缓转动的巨物,突然悟出了什么,喊道:“元首,快,还有其他人,快进地下掩蔽室!”他指着上方,“它是……”

“一面反射镜,”元首冷静地说,“命令太空防御部队立刻摧毁它,我们就在这里看,哪儿也不去。”反射镜聚焦的阳光这时己经投射到三体行星上,最初光斑的面积很大,焦点的热量还不具杀伤力。这个光斑在大陆上移动着,寻找着目标。反射镜显然发现了首郁这个最大的城市,光斑向这里移来,很快将首都罩在它的范围内。巨摆纪念碑下的人们只看到太空中出现一团巨大的光亮,这光强得掩去了空中其他的一切。与此同时,人们感到了一阵酷热袭来。笼罩首都的大光斑在迅速收缩,这是反射镜在进一步聚焦阳光,太空中的光团亮度继续增强,使人们不能抬头,光斑内的人们则感到热度在急剧增加。就在酷热已不可忍受之时,光斑的边界扫过了巨摆纪念碑,一切都骤然停了下来。这里的人们花了好一会儿才使眼睛适应了正常的光亮。他们抬头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顶天立地的光柱,呈倒锥形,太空中的反射镜就是光锥的底部,光锥的头部正刺中首都的中心,使那里的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变成白炽状态,滚滚的烟柱从那里腾空而起,被光锥的不均匀热量引发的龙卷风则形成了另外几根接天的尘柱,围绕着光锥扭动舞蹈着……

几团耀眼的火球在反射镜的不同部分出现了。它们的颜色与反射镜发出的光芒不同,是蓝色的,这是三体世界太空防御部队发射的核弹在目标上爆炸。由于爆炸是在大气层外进行的,听不到声音。当这几团火球熄灭时,反射镜上出现了几个大洞,然后整个镜面开始撕裂,最后破裂成十几块。与此同时,死亡光锥消失了,世界重新回到正常的光亮中,人们一时间觉得一切像月夜般昏暗。那些已失去了智能的碎块继续变形,很快与太空中其他的几何体混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下次展开实验会怎么样?”元首带着嘲讽的神情对科学执政官说,“会不会把一个质子展开成四维?”

“元首,即使这样也问题不大,四维展开后的质子体积要小很多,如果太空防御部队做好准备,对其在三维空间的投影进行攻击,同样可以摧毁它。”

“你在欺骗元首!”军事执政官愤怒地对科学执政官说,“你闭口不提真正的危险!如果,质子被零维展开呢?”

“零维?”元首饶有兴趣地问,“那就是一个没有大小的点了。”

“是的,奇点!一个质子与它相比都是无限大,这个质子的所有质量将包含在这个奇点中,它的密度将无限大!元首,您当然能想象出这是什么东西。”

“黑洞?”

“是的。”

“元首,是这样——”科学执政官连忙解释道,“我们选择质子而不是中子进行二维展开,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这种危脸。万一零维展开真的出现,质子带有的电荷也会转移到展开后形成的黑洞中,我们就能用电磁力捕捉和控制住它。”

“万一你们根本找不到它或控制不住呢?”军事执政官质问道,“它就可能降落到地面上来,在途中吸进遇到的一切物质迅速增加质量,然后沉到我们行星的地心中,最后把整个三体世界都吸进去!”

“这事情不会发生,我保证!你干吗总跟我过不去?我说过,科学实验嘛……”

“够了!”元首说,“下次的成功率有多大?”

“几乎是百分之百!元首,请相信我,通过这两次失败我们已经掌握了微观至宏观低维展开的规律。”

“好吧,为了三体文明的生存,这个险必须冒。”

“谢谢元首!”



“但,如果下次还是失败,你,还有参与智子工程的所有科学家,都有罪了。”

“是的,当然,都有罪。”如果三体人能出汗的话,科学执政官一定抹了一把冷汗。

对同步轨道上三维展开的质子的清理要比一维展开的质子容易得多,用小型飞船就能把那一团团质子物质拖离行星近地空间,避免它们进入大气层。那些像山脉一样的物质几乎没有质量,仿佛是巨大的银色幻影,一个婴儿就能轻松地拖动它们。

事后,元首问科学执政官:“在这次实验中,我们是不是毁灭了微观宇宙中的一个文明?”

“至少是一个智慧体吧,而且,元首,我们毁灭的是整个微宇宙。那个宇宙在高维度上是很宏大的,可能存在的智慧或文明显然不止一个,只是它们没有机会向宏观世界表现自己而已。当然,在微观尺度的高维空间,智慧和文明的形态是我们绝对无法想象的,它们完全是另一种东西。还要说明:这种事可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哦?”

“在漫长的科学发展史上,物理学家们用加速器撞击过多少质子?又撞击过多少中子和电子?可能不下一亿次吧。每一次撞击,对那个微宇宙中的智慧或文明都可能是毁灭性的。其实,即使在大自然中,微宇宙的毁灭也是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比如质子和中子的衰变,还有,进入大气层的一束高能宇宙射线就可能毁灭成千上万个微宇宙……您不会为此多愁善感起来吧?”

“你很幽默。我要马上通知宣传执政官,让他把这个科学事实向全世界反复渲染,让三体人民明白,文明的毁灭,其实是一件在宇宙中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事。”

“这有什么意义呢?是让人民能够坦然面对三体文明可能的毁灭吗?”

“不,是让他们坦然面对地球文明的毁灭。你也知道,在我们对地球文明的基本政策公布后,激发起一些极其危险的和平主义情绪。我们现在才发现,三体世界中像1379号监听员这样的人其实是很多的,必须控制和消除这种脆弱的情绪。”

“元首,这种情绪主要是由最近来自地球的新信息引起的。您的预测实现了,地球上的异己力量果然在发展,他们建立了一个完全由自己控制的发射基地,开始源源不断地向我们发送大量地球文明的信息。我得承认,地球文明在三体世界是很有杀伤力的,对我们的人民来说,那是来自天堂的圣乐。地球人的人文思想会使很多三体人走上精神歧途,三体文明在地球已经成为一种宗教,而地球文明在三体世界也有这个可能。”

“你指出了一个巨大的危险,应该严格限制来自地球的信息流入民间,特别是文化信息。”

质子二维展开的第三次实验在三十个三体时后进行,这次是在夜间。从地面上看不到太空中的加速器圆环,只有旁边聚变发电站散热片的红光标示出它的位置。加速器启动后不久,科学执政官就宣布展开成功。人们仰望夜空,开始什么都没肴到,但很快,他们发现了一个神奇的迹象:星空分成了两部分,这两部分中星群的图案是对不上的,仿佛两张星空图片叠在一起,小的那张放在大的上面,银河在两者的边界处被截断。小部分的星空是圆形的,正在正常的星空背景上迅速扩大。

“那里面的星座是南半球的!”文教执政官指着正在扩大的圆形星空说。当人们正在穷尽自己的想象力,试图理解在行星另一面才能看到的星空是如何叠印到北半球的夜空上时,一个更惊人的景象出现了:在那片扩大中的南半球星空移动的边缘,出现了一个巨大球体的一部分,那个球体呈褐色,正在像一个速度很慢的显示屏上的图像一样被扫描出来,那是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球体,上而清晰地显现着熟悉的大陆形状。当球体的显示完成后,它已占据了三分之一的天空,其表面的细节可以看得更清楚了:褐色的陆地上布满了山脉的褶皱,一片片云层好像是紧贴着大陆的残雪……

这时才有人说出了一个事实:“那是我们的行星!”

是的,太空中出现了另一个三体世界。紧接着,天色亮了起来,在太空中的第二三体行星旁边,扩大的南半球星空的边界又扫描出了一轮太阳,这显然是现在正照耀着南半球的那个太阳,但似乎只有它的一半大小。

现在,终于有人悟出了事情的真相:“那是一面镜子!”

这面在三体世界上方出现的巨镜,就是那粒正在被展开成二维平面的质子,这是一个没有厚度的真正意义上的几何平面。当二维展开完成时,苍穹已完全被南半球的星空所覆盖,天顶正中就是三体行星和太阳的镜像。紧接着,周围地平线一圈的星空开始变形,群星的图像被拉长扭曲,像融化后流动一般。这种变形正由周边向上发展。

“元首,质子平面正在我们星球的引力下弯曲。”科学执政官说,他接着指指星空中刚刚出现的许多光晕,就像有人用晃动的手电照着洞窟的顶。

“那是从地面发出的电磁辐射,对平面的引力弯曲进行调节,以使得质子平面最后把我们的星球完成包裹起来,之后电磁辐射仍将持续发射,像许多根辐条一样维持住这个大球面的稳定,这样三体行星就成了一个固定二维质子的工作平台,在质子平面上集成电路的蚀刻就可以开始了。”

质子的二维平面对三体行星的包裹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当星空的变形逼近天顶的三体行星映像时,群星从上至下依次消失了,已弯曲到行星另一面的质子平面挡住了星空。这时仍有阳光照进已弯曲成曲面的平面质子内,可以看到三体世界的映像在太空中的宇宙哈哈镜里己变得面目全非。当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后,一切都隐入无边的黑暗中。这是三体世界有史以来最黑的夜。在行星的引力和人工电磁辐射的平衡下,质子平面形成了一个半径为同步轨道的大球壳,将行星完全包在球心。

严寒降临了,全反射的质子平面将所有阳光反射回太空,三体世界的气温急骤下降,最后降到了曾导致多轮文明毁灭的三颗飞星同现时的程度。三体世界绝大多数公民脱水贮存,黑暗笼罩的大地上一片死寂。天空中,只有维持质子巨膜的电磁辐射激发的微弱光晕在晃动,偶尔还可以看到同步轨道上的几点灯光,那是在巨膜上进行集成电路蚀刻的飞船。

微观集成电路的原理与普通集成电路完全不同,因为其基材不是由原子构成的,它本身就是一个质子。电路的PN结是对质子平而局部的强互作用力进行扭结而形成,导线也是传导核力介子的。由于电路平面极大,所以电路的宏观尺寸也很大,线路都有发丝粗细,凑近后用肉眼清晰可辨。如果飞近质子平面,就能看到一个由精细复杂的集成电路构成的广阔平原,电路的总面积是其包裹于其中的三体行星陆地面积的几十倍。

质子电路蚀刻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上千艘飞船工作了一万五千个三体时才最后完成,软件的调试又用了五千个三体时,终于到了智子第一次试运行的时刻。

在处于地下深处的智子控制中心的大屏幕上,当冗长的系统自检程序结束后,接着显示系统的加载过程,最后,空白的蓝屏上出现了一行大字:

“微智慧2.10”载入完成,智子一号等待指令。

科学执政官说:“现在,智子诞生了,我们赋予了一个质子智慧,这是我们能够制造的最小的人工智能体了。”

“可在我们现在看来,它是最大的人工智能体了。”元首说。

“元首,我们将增加这个质子的维度,它很快会变小的。”说完,科学执政官在控制终端上输入一句询问:

智子一号,空间维度控制功能是否正常?

正常,智子一号随时可以启动空间维度控制功能。

将维度收缩至三维。

这个命令发出后,包裹三体世界的二维质子巨膜迅速收缩,仿佛宇宙中的一只巨手扯开了这个世界的蒙布,几乎在一瞬间,阳光普照大地。质子由二维收缩至三维,变成了同步轨道上的一个巨球,看上去有巨月大小,它正处于星球黑夜的一面,但镜面球面反射的阳光使黑夜变成白昼。现在,外部世界仍然处于极度严寒中,控制室中的人们只能从屏幕上目睹这一切。

维度收缩成功,智子一号等待指令。

将维度收缩至四维。

太空中,巨球迅速收缩,最后看上去只有飞星大小,在星球的这一面黑夜重新降临。

“元首,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球体,不是真正的智子,只是其在三维空间的投影。它是一个四维的巨人,我们的世界是一张三维的薄纸,它站在这张纸上,我们只能看到它的脚底与纸相接触的部分。”

维度收缩成功,智子一号等待指令。

将维度收缩至六维。

太空中的小球消失了。

“六维的质子有多大?”元首问。

“半径约五十单位吧。”科学执政官回答。

维度收缩成功,智子一号等待指令。

智子一号,你能看到我们吗?

能,我能看到控制室,看到其中的每个人,还能看到每个人的内脏,甚至还能看到你们内脏的内脏。

“它在说什么?”元首惊奇地问。

“智子从六维空间看三维空间,就像我们看二维平面上的一张画,当然能看到我们的内部。”

智子一号,进入控制室。

“它能穿透地层吗?”元首问。

“元首,不是穿透,而是从高维进入,它可以进入我们世界中任何封闭的空间。这也是三维中的我们和二维平面的关系,我们能轻易从上方进入平面上的一个圆,而平面上的二维生物永远不可能,除非它打破那个圆。”

科学执政官的话音刚落,一个镜面球体便出现在控制室的正中,悬浮在半空中。元首走过去,看着全反射球面上自己变形的映像。“这竟是一个质子?!”他带着惊奇和感叹说。

“元首,这只是质子的六维实体在三维空间的投影而已。”元首伸出手去,看着科学执政官并没有阻止,就接触了智子的表面。在他的手这轻轻一触之下,智子被推移了一段距离。

“好像很光滑。它只有一个质子的质量,可我的手上竟有一点儿阻力感。”元首不解地说。

“空气阻力作用于球体的原因。”

“能让它缩回十一维,变成普通质子大小吗?”元首问。他的话音未落,科学执政官就惊恐地对智子喊道:

“注意,这不是指令!!”

智子一号明白。

“元首,如果缩回十一维,我们就永远失去它了。当智子缩减到普通微观粒子的大小时,它内部的传感器和I/O接口将小于所有电磁波的波长,这就意味着它无法感知宏观世界,也无法接收我们的指令。”

“可我们最终是要让它恢复为一个微观粒子的。”

“是的,但那要等到智子二号、三号和四号建成。一个以上的智子,能够通过某些量子效应,构成一个感知宏观世界的系统。举个例子:假设一个原子核内部有两个质子,它们相互之间会遵循一定的运动规侧,比如自旋,可能两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必须是相反的。当这两个质子被从原子核中拆开,不管它们相互之间分离到多大距离,这个规则依然有效;改变其中一个质子的自旋方向,另一个的自旋方向也必然立刻做出相应的改变。当这两个质子都被建造成智子的话,它们之间就会以这种效应为基础,构成一个相互感应的整体,多个智子则可以构成一个感应阵列,这个阵列的尺度可以达到任意大小,可以接收所有频段的电磁波,也就可以感知宏观世界了。当然,构成智子阵列的量子效应是极其复杂的,我这种说明只是个比喻而已。”

其后三个质子的二维展开都是一次成功,每个智子的建造时间也只有一号的一半。智子二号、三号和四号建成后,四个智子构成的量子感应阵列也顺利建立。

元首和全体执政官再次来到了巨摆纪念碑下。在它们上方,悬浮着四个已经缩至六维的智子,在每个晶莹的镜面球体中,都各自映出了一轮正在升起的太阳,不由让人想起那些曾出现在太空中的三维体眼睛。

智子阵列,连续维度收缩至十一维。

指令发出后,四个镜面球体消失了。科学执政官说:“元首,智子一号和二号将飞向地球,凭借着存贮在微观电路中庞大的知识库,智子对空间的性质了如指掌,它们可以从真空中汲取能量,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高能粒子,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航行。这看起来违反能量守恒定律,智子是从真空结构中‘借’得能量,但归还遥遥无期,要等到质子衰变之时,而那时离宇宙末日也不远了。”

“两个智子到达地球后,第一个任务就是定位人类用于物理学研究的高能加速器,然后潜伏于其中。在地球文明的科学水平上,对物质深层结构研究所采用的基本方法,就是用经过加速的高能粒子撞击选定的靶标粒子,当靶标粒子被撞碎后,对结果进行分析,以图找出反映物质深层结构的信息。在实际的实验中,是用含有靶标粒子的物质作为撞击目标,物质的内部几乎全是空的,如果一个原子有一座剧院那么大,原子核则只是悬浮在剧院中的一个核桃。所以,成功的撞击是十分罕见的,往往在大量的高能粒子长时间轰击靶标材料后才发生一次,这种试验就像是从夏天的一场暴雨中,找出颜色稍有不同的一个雨点。”

“这就给了智子一个机会,使它可以代替靶标粒子去接受撞击。由于它其有很高的智能,通过量子感应阵列,它们能在极短的时问内精确判断轰击粒子的轨迹,然后移动到适当的位置。所以,对智子撞击的成功率,是对普通靶标粒子的上亿倍。当智子被撞击后,它就会有意给出错误和混乱的结果。即使偶尔有对预定靶标粒子正确的撞击发生,地球物理学家们也不可能将正确的结果从一大堆错误结果中分辨出来。”

“这样,智子不是也被消耗了吗?”军事执政官问。

“不会的。质子已经是组成物质的基本结构,与一般的宏观物质是有本质区别的,它能够被击碎,但不可能被消灭。事实上,当一个智子被击碎成几部分后,就产生了几个智子,而且它们之仍存在着牢固的量子联系,就像你切断一根磁铁,却得到了两根磁铁一样。虽然每个碎片智子的功能会大大低于原来的整体粒子,但在修复软件的指挥挥下,各个碎片能迅速靠拢,重新组合成一个与撞击前一模一样的整体智子。这个过程是在撞击发生后,碎片智子在高能加速器气泡室或乳胶感光片上显示出错误结果后完成的,只需百万分之一秒。”

又有人问:“是否存在这种可能:地球人用某种方法将智子识别出来,然后用一个强电磁场将其捕获,并禁锢起来?质子是带正电荷的。”

“这更不可能了。要识别出智子,就需要人类在物质深层结构研究上的突破,但高能加速器都变成了一堆废铁,这种研究又如何进行呢?猎人的眼睛已经先被他要射的猎物抓瞎了。”

“地球人还有一个笨办法,”工业执政官说,“他们可以建造大量的加速器,超过我们建造智子的速度,那么,地球上总有某台加速器中没有智子潜伏,会得到正确的结果。”

“这是智子计划中最有趣的一点!”这个问题使科学执政官兴奋起来,“工业执政官先生,您不必担心建造大量的智子会使三体世界的经济崩溃。我们不必这么做,也许还会再建造几个智子,但不会更多,事实上,有这两个就足够了,因为每个智子在行为上是多线程的。”

“多线程?”

“这是古老的串行计算机的一个术语,那时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每一时刻只能运行单一的程序,但由于其速度很快,加上中断的调度,在我们处于低速层面的观察者看来,计算机是在同时运行多个程序。你知道,智子能以接近光速的速度运动,地球世界相对于光速而言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如果智子以这个速度在地球上不同的加速器间巡回,那么在地球人看来,它就像同时存在于每台加速器中,能够几乎同时在所有加速器中制造错误的撞击结果。”

“我们计算过,每个智子可以控制多达一万台高能加速器,而地球人建造一台这样的加速器就需要四五年的时间,从经济和资源的角度看也不可能大量建造。当然,他们可以拉大加速器间的距离,比如说在他们星系的各个行星上建造,这确实能破坏智子的多线程操作,但在这样长的时间内,三体世界再造出十个或更多的智子也不困难。越来越多的智子将在那个行星系中游荡,它们合在一起也没有细菌的亿万分之一那么大,但却使地球上的物理学家们永远无法窥见物质深处的秘密,地球人对微观维度的控制,将被限制在五维以下,别说是四百五十万时,就是四百五十万亿时,地球文明的科学技术也不会有本质的突破,它们将永远处于原始时代。地球的科学已被彻底锁死,这个锁是如此牢固,凭人类自身的力量是永远无法挣脱出来的。”

“真是太妙了!请原谅我以前对智子工程的失敬。”军事执政官由衷地说。

“事实上,地球目前只有三台达到了可能取排突破性研究成果所需能级的加速器,智子一号和二号到达地球后将几乎处于闲置状态。为了充分利用它们的工作能力,除对三台加速器进行干扰外,我们还为智子安排了其他的工作,它们将成为实施神迹计划的主要技术手段。”

“智子能够制造神迹?”

“对地球人而言,是的。大家都知道,高能粒子可以使胶片感光,这也是地球原始的加速器显示单个粒子的手段之一,智子在高能态上每穿过一次胶片,就在上面产生一个感光点,它们来回穿过,就可以将这些点连成一排字母或数字,甚至图形,像绣花一样。这个过程速度极快,远快过地球人的相机拍照时胶片的感光速度。另外,地球人的视网膜与三体人类似,这样高能智子也能用同样的方式在他们的视网膜上打出字母、数字,或图形……如果说以上这些小神迹能使地球人迷惑和恐惧的话,那下一个巨型神迹足以把那些虫子科学家吓死:智子能使他们眼中的宇宙背景辐射发生整体闪烁。”

“这对我们的科学家也很恐惧,怎样做到呢?”

“很简单,我们已经编制了使智子自行二维展开的软件,展开完成后,用那个巨大的平面包住地球,这个软件还可以使展开后的平面是透明的,但在宇宙背景辐射的波段上,其透明度可以进行调节……当然,智子进行各种维度的展开时,可以显示更宏伟的‘神迹’,相应的软件也在开发中。这些‘神迹’将制造一种足以将人类科学思想引上歧途的氛围,这样,我们可以用神迹计划对地球世界中物理学以外的科学形成强有力的遏制。”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不把已有的四个智子全部发往地球呢?”

“量子感应是超距的,即使四个智子分处宇宙的两端,感应照样可以在瞬间传递,它们构成的量子阵列依然存在。把三号和四号智子留在这里,它们就可以实时接收位于地球的一号和二号智子发回的信息,这样就实现了三体世界对地球的实时监视。同时,智子阵列也使三体世界能够与地球文明中的异己分子进行实时通讯。”

“这里有一个重要的战略步骤,”元首插话说,“我们将通过智子阵列,把三体世界对地球文明的真实意图告诉地球人。”

“这就是说,我们将告诉他们,三体舰队将通过长期禁止地球人生育,使这个物种从地球上消失?”

“是的,这样做有两个可能的结果:其一是使地球人抛弃一切幻想决一死战,其二是使他们的社会在绝望和恐惧中堕落、崩溃。通过对已经收到的地球文明信息进行仔细研究,我们认为后一种可能性更大。”

不知什么时候,初升的太阳又消失在地平线下,日出变成了日落,三体世界的又一个乱纪元开始了。

就在叶文洁阅读三体世界的信息时,作战中心正在召开另一次重要会议,对被夺取的信息进行初步研究。会前,常伟思将军说:“请同志们注意,我们的会议现在可能已经在智子的监视之下了,以后,任何秘密都将不复存在。”

他说这句话时,周围还是熟悉的一切,拉下的窗帘上摇曳着夏天的树影;但在所有与会者眼中,这个世界己经不同于以往了,他们感觉到了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盯着自己,在这双眼睛下,这个世界已经无处躲藏,这感觉将缠绕他们一生,连他们的子孙后代也无法逃脱,人类要经过许多年,才能在精神上适应这种处境。

就在常伟思说完这句话的三秒钟后,三体世界与地球叛军之外的人类进行了第一次交流,这以后,他们就中断了与地球三体叛军降临派的通讯,在所有与会者的有生之年,三体世界再也没有发来任何信息,这时,作战中心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到了那个信息,就像汪淼看到倒计时一样,信息只闪现了不到两秒钟就消失了,但所有人都准确地读出了它的内容,它只有五个字——

你们是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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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 00:31:32 | 只看该作者
34.虫子

      “看完那些,你一定想到了三年前因球状闪电研究发现的宏原子,那可是你最辉煌的时代。”汪淼对丁仪说,他们此时正在丁仪家宽敞空旷的客厅中,两人靠在那张台球桌旁边。

“是啊,我一直在建立宏原子的理论,现在受到了启发:宏原子很可能就是普通原子在低维度的展开。这种展开是由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自然力完成的,展开可能发生在宇宙大爆炸后不久,也可能现在仍然时时刻刻都在进行。也许,这个宇宙所有的原子在漫长的时间里最后都会展开到低维,我们宇宙的最终结局是变成低维度原子构成的宏宇宙,这也可以看作一个熵的增长过程吧……当时以为,宏原子的发现能给物理学带来突破,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丁仪说,起身到书房去翻找什么。

“为什么呢?既然我们可以捕获宏原子,难道不能绕开高能加速器,直接从宏原子中研究物质的深层结构吗?”

“当初是这么想的,”丁仪从书房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银边相框,“现在看来很可笑。”他弯腰从脏乱的地板上拾起一个烟头,“还是看这个过滤嘴吧,我们说过它的二维面积展开来有客厅这么大,但要是真的展开了,你能从那个平面上研究出过滤嘴曾经的三维结构吗?显然不可能,那些三维结构的信息在展开时已经消失了,像打碎了的杯子不可能还原,原子在自然状态下的低维展开是不可逆的过程。三体科学家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们对粒子低维展开的同时保留了高维结构的信息,使整个过程成为可逆。而我们要想研究物质深层结构,还只能从十一维微观维度开始,也就是说,离不开加速器。打个比方:加速器是我们的算盘和计算尺,只有通过它们,我们才可能发明出电子计算机来。”

丁仪让汪淼看那个相框中的照片。照片上,一名年轻美丽的少校女军官站在一群孩子们中间,她目光清澈,动人地微笑着。她和孩子们站在一片修剪得很好的绿草坪上,上面有几只白色的小动物在他们的后面,有一幢很高大的厂房一样的建筑,墙上画着色彩鲜艳的卡通动物,还有气球、鲜花什么的。

“在杨冬之前认识的?你的生活够丰富的。”汪森看看照片说。

“她叫林云,对球状闪电研究和宏原子的发现做出过关键性的贡献,可以说,没有她,就没有这个发现。”

“我没有听说过她啊。”

“是啊,因为一些你同样没听说的事情……不过我一直觉得这对她不公平。”

“她现在在哪儿?”

“在……在一个地方,或一些地方……唉,她要是现在能出现有多好。”

对丁仪奇怪的回答,汪淼没有在意,他对照片上的那个女性也不感兴趣,他把相框还给丁仪,一摆手说:“无所谓,一切都无所谓了。”

“是啊,一切都无所谓了。”丁仪把相框在台球桌上端正地摆好,看着他,伸手去够桌角的一瓶酒……

当史强推门进来时,两人已经喝得有八分醉了,他们看到大史后都很兴奋。汪淼站起来搂住来者的双肩,“啊,大史,史警官……”丁仪则晃晃悠悠地找了个杯子放到台球桌上,给他倒酒,“你那个邪招还不如不出。那个信息,我们看不看,四百多年后的结果都一样。”

大史在台球桌前坐下来,两眼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事情真像你们说的那样,什么都完了?”

“当然,什么都完了。”

“加速器不能用,物质结构不能研究,就什么都完了?”

“那你——说呢?”

“技术不还是在进步嘛,汪院士他们还搞出了纳米材料……”

“想象一个古代的王国,他们的技术也在进步,能为士兵造出更好的刀啊剑啊长矛啊,甚至还有可能造出像机关枪那样连发的弓箭呢,但……”

大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如果他们不知道物质是由原子、分子组成的,就永远造不出导弹和卫星,科学水平限制着呢。”

丁仪拍拍大史的肩,“我早就看出来史警官是个聪明人,就是看着……”

汪森接着说:“物质深层结构的研究是其他一切科学基础础的基础,如果这个没有进展,什么都是——用你的说法:扯淡。”

丁仪指指汪森:“汪院士这辈子还不会闲着,能继续改进刀啊剑啊长矛啊。我他妈的以后干什么?天知道!”说着他把一个空洒瓶扔到桌上,拾起台球丢过去砸。
“这是好事!”汪淼举起酒杯说,“我们这辈子反正能打发完,今后,倾废和堕落有理由了!我们是虫子!即将灭绝的虫子,哈哈……”

“说得好!”丁仪也举起酒杯,“为虫子干杯!真没想到世界末日是这么的爽,虫子万岁,智子万岁!末日万岁!”

大史摇摇头,把面前的那杯酒一口干了,又摇摇头,“熊样儿。”

“那你要咋的?”丁仪用醉眼盯着大史说,“你能让我们振作起来?”

大史站了起来,“走。”

“去哪儿?”

“找振作啊。”

“得了史兄,坐下,喝。”

大史扯着两人的胳膊把他们拽起来,“走,不行就把酒拿上。”

下楼后,三人上了大史的车。当车开动时,汪淼大着舌头问去哪儿,大史回答:“我老家,不远。“

车开出了城市,沿京石高速向西疾驶,刚刚进入河北境内就下了高速公路。大史停下了车,把车里的两人拖出来。丁仪和汪淼一下车,午后灿烂的阳光就令他们眯起了眼,覆盖着麦田的华北大平原在他们面前铺展开。

“你带我们来这儿于什么?“汪淼问。

“看虫子。”大史点上一根斯坦顿上校送的雪茄说,同时用雪茄指指面前的麦田。

汪淼和丁仪这才发现,田野被厚厚的一层蝗虫覆盖了,每根麦秆上都爬满了好几只,地面上,更多的蝗虫在蠕动着,看去像是一种黏稠的液体。

“这地方也有蝗灾了?”汪淼赶走田埂一小片地上的蝗虫,坐了下来。

“像沙尘暴一样,十年前就有了,不过今年最厉害。”

“那又怎么样?大史,什么都无所谓了。”丁仪带若未消的醉意说。

我只想请二位想一个问题:“是地球人与三体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呢,还是蝗虫与咱们人的技术水平差距大?”

这个问题像一瓢冷水泼在两名醉汉科学家头上,他们盯着面前成堆的蝗虫,表情渐渐凝重起来,两人很快就明白了大史的意思。

看看吧,这就是虫子,它们的技术与我们的差距,远大于我们与三体文明的差距。人类竭尽全力消灭它们,用尽各种毒剂,用飞机喷撒,引进和培养它们的天敌,搜寻并毁掉它们的卵,用基因因改造使它们绝育;用火烧它们,用水淹它们,每个家庭都有对付它们的灭害灵,每个办公桌下都有像苍蝇拍这种击杀它们的武器……这场漫长的战争伴随着整个人类文明,现在仍然胜负未定,虫子并没有被灭绝,它们照样傲行于天地之间,它们的数量也并不比人类出现前少。把人类看做虫子的三体人似乎忘记了一个事实:虫子从来就没有被真正战胜过。

太阳被一小片黑云遮住了,在大地上投下一团移动的阴影。这不是普通的云,是刚刚到来的一大群蝗虫,它们很快开始在附近的田野上降落,三个人沐浴在生命的暴雨之中,感受着地球生命的尊严。丁仪和汪淼把手中拎着的两瓶酒徐徐洒到脚下的华北平原上,这是敬虫子的。

“大史,谢谢你。”汪淼向大史伸出手去。

“我也谢谢你:”丁仪握住了大史的另一只手。

“我们快回去吧,有好多工作要做呢。”汪淼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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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楼主| 发表于 2018-1-11 00:32:19 | 只看该作者
35.尾声、遗址

      谁也不相信叶文洁能够凭着自己的体力再次登上雷达峰,但她最后还是做到了,一路上没有让别人搀扶,只是在山腰间已经废弃的岗亭中休息了两次。她在毫不怜惜地消耗着自己已不可再生的生命力。

得知三体文明的真相后,叶文洁沉默了,很少说话,她只提了一个要求:想回红岸基地遗址看看。

当一行人登上山时,雷达峰的峰顶刚刚探出云层,在阴霾的雾气中行走了一天,现在一下子看到了在西天灿烂照耀着的太阳和湛蓝的晴空,直像登入另一个世界。从峰顶上极目望去,云海在阳光下一片银白,那起伏的形状,仿佛是云下的大兴安岭某种形而上的抽象再现。

人们想象中的废墟并不存在,基地被拆除得十分彻底,峰顶只剩下一片荒草,地基和道路都被掩于其下,看上去只是一片荒草,红岸的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但叶文洁很快发现了一处遗迹,她走到一块高大的岩石边,拨开了上面从生的藤蔓,露出了斑驳的铁锈,其他人这才发现“岩石”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金属基座。

“这是天线的基座。”叶文洁说,“地球文明被外星世界听到的第一声呼唤,就是通过这个基座上的天线发向太阳,再由太阳放大后向整个宇宙转发的。”

人们在基座旁发现了一块小小的石碑,它几乎被野草完全埋没,上书:

红岸基地原址

(1968~1987)

中国科学院

1989.03.21

碑是那么小,与其说是为了纪念,更像是为了忘却。

叶文洁走到悬崖边,她曾在这里亲手结束了两个军人的生命。她并没有像其他同行的人那样眺望云海,而是把目光集中到一个方向,在那一片云层下面,有一个叫齐家屯的小村庄……

叶文洁的心脏艰难地跳动着,像一根即将断裂的琴弦,黑雾开始在她的眼前出现,她用尽生命的最后能量坚持着,在一切都没入永恒的黑暗之前,她想再看一次红岸基地的日落。在西方的天际,正在云海中下沉的夕阳仿佛被触化了,太阳的血在云海和天空中弥漫开来,映现出一大片壮丽的血红。

“这是人类的落日……”叶文洁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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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00:30:22 | 只看该作者
后记

      如果存在外星文明,那么宇宙中有共同的道德准则吗?往小处说,这是科幻迷很感兴趣的一个问题;往大处说,它可能关乎人类文明的生死存亡。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国内科幻作家们是倾向于肯定的回答的,那时的科幻小说中,外星人都以慈眉善目的形象出现,以天父般的仁慈和宽容,指引着人类这群迷途的羔羊,金涛的《月光岛》中,外星人抚慰着人类受伤的心灵;童恩正《遥远的爱》中人类与外星人的爱情凄美而壮丽;郑文光的《地球镜像》中,人类道德的低下,甚至把技术水平高出几个数量级但却怀有菩萨心肠的外星文明吓跑了!

但是,“人之初,性本善”之说在人类世界都很可疑,放之宇宙更不可能皆准。

要回答宇宙道德的问题,只有通过科学的理性思维才能让人信服。这里我们能很自然地想到,可以通过人类世界各种不同文明的演化史来对宇宙大文明系统进行类比,但前者的研究也是十分困难的,有太多的无法定量的因素纠结在一起。相比之下,对宇宙间各文明关系的研究却有可能更定量更数学化一些,因为星际间遥远的距离使各个文明点状化了,就像在体育场的最后一排看足球,球员本身的复杂技术动作已经被距离隐去,球场上出现的只是由二十三个点构成的不断变化的矩阵(有一个特殊的点是球,球类运动中只有足球赛呈现出如此清晰的数学结构,这也可能是这门运动的魅力之一)。我曾经陷入宇宙文明点状化的这种思维游戏中不可自拔,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为打发时间,我常常编些无聊但自觉有趣的软件,现在网上重新流行的电子诗人就是那时的产物。那个时期,我还编过一个宇宙点状文明体系总体状态的模拟软件,将宇宙间的智慧文明简化为点,每个点只具有描述该文明基本特征的十几个简单参数,然后将文明的数量设置得十分巨大,在软件中模拟这个体系的整体演化过程。为此我请教了一位可敬的学者,他是研究电网理论的,是建立教学模型的高手,算不上科幻迷但也是爱好者,他对我那个错误百出的模型进行了修正。软件运行时最多的一次曾在十万光年半径内设定了三十万个文明,这个用现在看来很简陋的TUBO C编的程序在286机上运行了几个小时,结果很有趣。当然,我只是个工程师,没有能力进行这样级别的研究,只是一个科幻迷玩玩儿而已,从科学角度讲得出的结果肯定没什么意义,但从科幻角度讲却极有价值,因为那些结果展示的宇宙间点状文明的演化图景,不管正确与否,其诡异程度是很难凭空想出来的。

我认为零道德的文明宇宙完全可能存在,有道德的人类文明如何在这样一个宇宙中生存?这就是我写《地球往事》的初衷。当然,《三体》并没有揭示那个宇宙文明的图景,其中的两大文明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图景,只是揭开了其面纱的一角。比如,既然距我们最近的恒星都有智慧文明,那这个宇宙一定是十分拥挤的,可为什么它看起来却如此空旷?但愿有机会在《地球往事》 的第二部中继续描述。
      那个将在《 地球往事》中渐渐展开的图景,肯定会让敬畏心中道德的读者不舒服,但只是科幻而已,不必当真。:)

从《三体》连载中得知,国内科幻读者喜欢描述宇宙终极图景的科幻小说,这多少让人感到有些意外。我是从八十年代的科幻高潮中过来的,个人认为那时的作家们创造了真正的、以后再也没有成规模出现过的中国式科幻,这种科幻最显著的特点就是完全技术细节化,没有形而上的影子。而现在的科幻迷们已经打开了天眼,用思想拥抱整个宇宙了。这也对科幻小说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很遗憾《三体》不是这样的“终级科幻小说”。创作《2001》式的科幻是很难的,特别是长篇,很容易成为既无小说的生动,又无科普的正确,更无论文的严谨的一堆空架子,笔者对此还没有信心。

哦,这个设想中的系列叫《地球往事》,没有太多的意思,科幻与其他幻想文学的区别就在于它与真实还牵着一根细线,这就使它成为现代神话而不是童话(古代神话在当时的读者心中是真实的)。所以我一直认为,好看的科幻小说应该是把最空灵最疯狂的想象写得像新闻报道一般真实。往事的回忆总是真实的,自己希望把小说写得像是历史学家对过去的真实记叙,但能不能做到,就是另一回事了。设想中《地球往事》的下一部暂名为《黑暗森林》,取自八十年代流行过的一句话:“城市就是森林,每一个男人都是猎手,每一个女人都是陷阱。”

哦,最后说的当然是最重要的:谢谢大家!

刘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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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楼主| 发表于 2018-1-15 00:32:04 | 只看该作者
三体2:黑暗森林

上部 面壁者 序章

      褐蚁已经忘记这里曾是它的家园。这段时光对于暮色中的大地和刚刚出现的星星来说短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对于它来说却是漫长的。

在那个已被忘却的日子里,它的世界颠覆了。泥土飞走,出现了一条又深又宽的峡谷,然后泥土又轰隆隆地飞回来,峡谷消失了,在原来峡谷的尽头出现了一座黑色的孤峰。其实,在这片广阔的疆域上,这种事常常发生,泥土飞走又飞回,峡谷出现又消失,然后是孤峰降临,好像是给每次灾变打上一个醒目的标记。

褐蚁和几百个同族带着幸存的蚁后向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建立了新的帝国。星河大帝小说

这次褐蚁来到故地,只是觅食途中偶然路过而已。它来到孤峰脚下,用触须摸了摸这顶天立地的存在,发现孤峰的表面坚硬光滑,但能爬上去,于是它向上爬去。没有什么且的,只是那小小的简陋神经网络中的一次随机扰动所致。这扰动随处可见,在地面的每一株小草和草叶上的每一粒露珠中,在天空中的每一片云和云后的每一颗星辰上扰动都是无目的的,但巨量的无目的扰动汇集在一起,目的就出现了。雪鹰领主小说

褐蚁感到了地面的震动,从震动由弱变强的趋势来判断,它知道地面上的另一个巨大的存在正在向这里运动,它没有理会,继续向孤峰上攀爬。在孤峰底部和地面形成的直角空间里有一面蛛网,褐蚁知道那是什么,它小心地绕过了粘在悬崖上的蛛丝,从那个缩起所有的腿静等着蛛丝震动的蜘蛛旁经过,它们彼此都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但同过去的一亿年一样,双方没有任何交流。斗破苍穹小说

震动达到高峰后停止了,那个巨大的存在已经来到了孤峰前,褐蚁看到这个存在比孤峰还要高许多,遮住了很大一部分天空。对这类存在褐蚁并不陌生,它知道他们是活的,常常出现在这片疆域,那些出现后很快就消失的峡谷和越来越多地耸现的孤峰,都与他们有着密切的关系。

褐蚁继续向上攀登,它知道这类存在一般不会威胁到自己当然也有例外。对于已处于下方的那个蜘蛛,这种例外已经出现,那个存在显然发现了孤峰与地面之间的蛛网,用一个肢体上拿着的一束花的花柄拂去了它,蜘蛛随着断开的蛛丝落到了草丛中。然后,他把花轻轻地放在了孤峰前。绝世唐门小说

这时。另一个震动出现了,很微弱,但也在增强中。褐蚁知道,另一个同类型的存在正在向孤峰移动。与此同时,在前方的峭壁上,它遇到了一道长长的沟槽,与峭壁表面相比,沟槽的凹面粗糙一些,颜色也不同,呈灰白色,它沿着沟槽爬,粗糙的表面使攀登容易了许多。沟槽的两端都有短小的细槽。下端的细槽与主槽垂直,上端的细槽则与主槽成一个角度相交。当褐蚁重新踏上蛸壁光滑的黑色表面后,它对槽的整体形状有了一个印象:1。

这时,孤峰前的活着的存在突然矮了一半,与孤峰的高度相当了,他显然是蹲下了,在露出的那片暗蓝的天空中,星星已经开始稀疏地出现。他的眼睛看着孤峰的上端,褐蚁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直接进入他的视线,于是转向沿着与地面平行的方向爬。很快,它遇到了另一道沟槽,它很留恋沟槽那粗糙的凹面,在上面爬行感觉很好,同时槽面的颜色也让它想起了蚁后周围的蚁卵。它不惜向下走回头路,沿着槽爬了一趟。这道槽的形状要复杂些,很弯曲,转了一个完整的圈后再向下延伸一段,让它想起在对气味信息的搜寻后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的过程,它在自己的神经网络中建立起了它的形状:9。

这时,蹲在孤峰前的存在发出了声音,这串远超出褐蚁理解力的话是这样的:活着本身就很妙,如果连这道理都不懂,怎么去探索更深的东西呢?他发出穿过草丛的阵风那样的空气流动的声音,那是叹息,然后他站了起来。

褐蚁继续沿着与地面平行的方向爬,进入了第三道沟槽,它是一个近似于直角的转弯,是这样的:7。它不喜欢这形状,平时,这种不平滑的、突然的转向,往往意味着危险和战斗。

话声掩盖了震动,褐蚁这时才感觉到第二个活着的存在已经来到了孤峰前,第一个存在站起来就是为了迎接她。第二个存在比第一个要矮小瘦弱许多,有一头白发,白发在暮空暗蓝的背景上很醒目,那团在微风中拂动的银色似乎与空中越来越多的星星有某种联系。

叶老师,您您来了?你是小罗吧?我是罗辑,杨冬的高中同学,您这是那天知道了这个地方,很不错的,坐车也方便,最近常来这儿散散步。叶老师,您要节哀啊。哦,都过去了孤峰上的褐蚁本来想转向向上攀登,但发现前面还有一道凹槽,同在7之前爬过的那个它喜欢的形状9一模一样,它就再横行过去,爬了一遍这个9。它觉得这个形状比7和1好,好在哪里当然说不清,这是美感的原始单细胞态;刚才爬过9时的那种模糊的愉悦感再次加强了,这是幸福的原始单细胞态。但这两种精神的单细胞没有进化的机会,现在同一亿年前一样,同一亿年后也一样。

小罗啊,冬冬常提起你,她说你是搞天文学的?以前是,现在我在大学里教社会学,就在您那所学校,不过我去时您已经退休了。社会学,跨度这么大?是,杨冬总说我这人心很散。哦,怪不得她说你很聪明的。小聪明而已,和您女儿不在一个层次。只是感觉天文专业是铁板一块,在哪儿钻个眼儿都不容易;而社会学之类的是木板,总能找些薄的地方钻透的,比较好混吧。抱着再遇到一个9的愿望,褐蚁继续横行,但前面遇到的却是一道直直的与地面平行的横槽,好像是第一道槽横放了,但它比1长,两端没有小细槽,呈一状。

不要这么说,这是正常人的生活嘛,都像冬冬那样怎么行。我这人确实胸无大志,很浮躁的。我倒是有个建议:你为什么不去研究宇宙社会学呢?宇宙社会学?我随便说的一个名词,就是假设宇宙中分布着数量巨大的文明,它们的数目与能观测到的星星是一个数量级的,很多很多,这些文明构成了一个总体的宇宙社会,宇宙社会学就是研究这个超级社会的形态。孤峰上的褐蚁继续横向爬了不远,期望在爬过形状为一的凹槽后再找到一个它喜欢的9,但它遇到的是2。这条路线前面部分很舒适,但后面的急转弯像前面的7一样恐怖,似乎是个不祥之兆。褐蚁继续横爬,下一道凹槽是一个封闭的形状:0。这种路程是9的一部分,但却是一个陷阱:生活需要平滑,但也需要一个方向,不能总是回副起点,褐蚁是懂这个的。虽然前面还有两道凹槽,但它已失去了兴趣,转身向上攀登。

可目前只知道我们这一个文明啊。正因为如此没有人去做这个事情,这就留给你一个机会嘛。叶老师,很有意思!您说下去。我这么想是因为能把你的两个专业结合起来,宇宙社会学比起人类社会学来呈现出清晰的数学结构。为什么这么说呢?叶文洁指指天空,西方的暮光仍然很亮,空中的星星少得可以轻易数出来。

这很容易使人回想起一个星星都没有出现时的苍穹,那蓝色的虚空透出一片广阔的茫然,仿佛是大理石雕像那没有瞳仁的眼睑。现在尽管星星很稀少,这巨大的空跟却有了瞳仁。于是空虚有了内容,宇宙有了视觉。但与空间相比,星星都是这么微小,只是一个个若隐若现的银色小点,似乎暗示了宇宙雕刻者的某种不安他(它)克服不了给宇宙点上瞳仁的欲望,但对宇宙之眼赋予视觉又怀着某种巨大的恐惧,最后,宅间的巨大和星星的微小就是这种欲望和恐惧平衡的结果,昭示着某种超越一切的谨慎。

你看,星星都是一个个的点,宇宙中各个文明社会的复杂结构,其中的混沌和随机的因素,都被这样巨大的距离滤去了,那些文明在我们看来就是一个个拥有参数的点,这在数学上就比较容易处理了。但,叶老师,您说的宇宙社会学没有任何可供研究的实际资料,也不太可能进行调查和实验。所以你最后的成果就是纯理论的,就像欧氏几何一样,先设定几条简单的不证自明的公理,再在这些公理的基础上推导出整个理论体系。叶老师,这真是太有意思了,可是宇宙社会学的公理是什么呢?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断增长和扩张,但宇宙中的物质总量保持不变褐蚁向上爬了不远,才知道上方也有凹槽,而且是一堆凹槽的组合,结构像迷宫般复杂。褐蚁对形状是敏感的,它自信能够搞清这个形状,但为此要把前面爬过的那些形状都忘掉,因为它那小小的神经网络存贮量是有限的。它忘掉9没有感到遗憾,不断地忘却是它生活的一部分,必须终身记住的东西不多,都被基因刻在被称做本能的那部分存贮区了。

清空记忆后,它进入迷宫,经过一阵曲折的爬行,它在自己简陋的意识中把这个形状建立起来:墓。再向上,又是一个凹槽的组合,但比前一个简单多了,不过为了探索它,褐蚁仍不得不清空记忆,忘掉墓。它首先爬进一道线条优美的槽,这形态让它想起了不久前发现的一只刚死的蝈蝈的肚子。它很快搞清了这个结构:之。以后向上的攀登路程中,又遇到两个凹槽组合。前一个中包括两个水滴状的坑和一个蝈蝈肚子冬;最上面的一个分成两部分,组合起来是杨。这是褐蚁最后记住的一个形状,也是这段攀登旅程中唯一记住的一个,前面爬过的那些有趣的形状都忘掉了。

叶老师,从社会学角度看,这两条公理都是足够坚实的您这么快就说出来,好像胸有成竹似的。罗辑有些吃惊地说。

我已经想了大半辈子,但确实是第一次同人谈起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谈哦,要想从这两条公理推论出宇宙社会学的基本图景,还有两个重要概念:猜疑链和技术爆炸。很有意思的两个名词,您能解释一下吗?叶文洁看看表:没有时间了,其实你这样聪明,自己也能想出来,你可以先从这两条公理着手创立这门学科,那你就有可能成为宇宙社会学的欧几里得了。叶老师,我成不了欧几里得,但会记住您的话,试着去做做,以后我可能还会去请教您。怕没有机会了或者,体就当我随便说说,不管是哪种情况,我都尽了责任。好,小罗,我走了叶老师,您保重。叶文洁在暮色中离去,走向她那最后的聚会。

褐蚁继续攀登,进入了峭壁上的一个圆池,池内光滑的表面上有一个极其复杂的图像,它知道自己那小小的神经网络绝对无力存贮这样的东西,但了解了图像的大概形状后,它又有了对9的感觉,原细胞态的美感又萌动了一下。而且它还似乎认出了图像中的一部分,那是一双眼睛,它对眼睛多少有一些敏感,因为被眼睛注视就意味着危险。不过此时它没有什么忧虑,因为它知道这双眼睛没有生命。它已经忘记了那个叫罗辑的巨大的存在在第一次发出声音前蹲下来凝视孤峰上端的情形,当时他凝视的就是这双眼睛。接着,它爬出圆池,攀上峰顶。

在这里。它并没有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因为它不怕从高处坠落,它曾多次被风从比这高得多的地方吹下去,但毫发无损,没有了对高处的恐惧就体会不到高处之美:在孤峰脚下,郡只被罗辑用花柄拂落的蜘蛛开始重建蛛网,它从峭壁上拉出一根晶莹的丝,把自己像钟摆似的甩到地面上。这样做了三次,网的骨架就完成了。网被破坏一万次它就重建一万次,对这过程它没有厌烦和绝望,也没有乐趣,一亿年来一直如此。

罗辑静立了一会儿,也走了。当地面的震动消失后,褐蚁从孤峰的另一边向下爬去,它要赶回蚁穴报告那只死甲虫的位置。天空中的星星密了起来,在孤峰的脚下,褐蚁又与蜘蛛交错而过,它们再次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但仍然没有交流。

褐蚁和蜘蛛不知道,在宇宙文明公理诞生的时候,除了那个屏息聆听的遥远的世界,仅就地球生命而言,它们是仅有的见证者。

更早一些的时候,深夜,麦克伊文斯站在审判日号的船首,星空下的太平洋像一块黑色的巨缎在下面滑过。伊文斯喜欢在这种时候与那个遥远的世界对话,因为在星空和夜海的背景上,智子在视网膜上打出的字很醒目。

字幕:这是我们的第二十二次实时对话了,我们在交流上遇到一些困难。

伊文斯:是的,主,我发现我们发给您的人类文献资料,有相当部分您实际上没有看懂。字幕:是的,你们把其中的所有元素都解释得很清楚,但整体上总是无法理解,好像是因为你们的世界比我们多了什么东西,而有时又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伊文斯:这多的和少的是同一样东西吗?字幕:是的,我们不知道是多了还是少了。

伊文斯:那会是什么呢?字幕:我们仔细研究了你们的文献,发现理解困难的关键在于一时同义词上。

伊文斯:同义词?字幕:你们的语言中有许多同义词和近义词,以我们最初收到的汉语而言。

就有寒和冷,重和沉,长和远这一类,它们表达相同的含义。

伊文斯:那您刚才说的导致理解障碍的是哪一对同义词呢’字幕:想和说,我们刚刚惊奇地发现,它们原采不是同义词。

伊文斯:它们本来就不是同义词啊。字幕:按我们的理解,它们应该是同义词:想,就是用思维器官进行思维活动;说,就是把思维的内容传达给同类。后者在你们的世界是通过被称为声带的器官对空气的振动波进行调制来实现的。这两个定义你认为正确吗?伊文斯:正确,但由此不正表明想和说不是同义词吗?字幕:按照我们的理解,这正表明它们是同义词。

伊文斯:您能让我稍稍想一想吗,字幕:好的,我们都需要想一想。

伊文斯看着星光下涌动的洋面思考了两分钟。

伊文斯:我的主,你们的交流器官是什么?字幕:我们没有交流器官,我们的大脑可以把思维向外界显示出来,这样就实现了交流。

伊文斯:显示思维,怎样实现呢?字幕:大脑思维发出电磁波,包括我们的可见光在内的各种波长,可以在相当远的距离上显示。

伊文斯:也就是说,对你们而言,想就是说。字幕:所以说它们是同义词。

伊文斯:哦但即使如此,应该也不会造成对文献理解的障碍。字幕:是的,在思维和交流方面我们之间的差异并不大,我们都有大脑。而且大脑揶是以巨量神经元互联的方式产生智能,唯一的区别是我们的脑电波更强。能直接被同类接收,因而省去了交流器官,就这么一点差异。

伊文斯:不,这中间可能还隐藏着更大的差异。我的主,请让我再想一想。字幕:好的。

伊文斯离开了船首,在甲板上漫步着,船舷外,太平洋仍在夜色中无声地起伏着,他把它想象成一个正在思维的大脑。

伊文斯:主,我想给你讲一个小故事,作为准备,您理解以下的元素吗:狼、孩子、外婆、林中的小屋。字幕:这都是很好理解的元素,只是关于外婆,我知道是人类的一种血缘关东,通常她的年纪较大。她在血缘结构中的位置还需要你解释一下。

伊文斯:主,这不重要。您只需要知道她与孩子们的关系是很亲密的,她是孩子们最信任的人之一。字幕:理解。

伊文斯:我把故事简化了一下:外婆有事外出,把孩子们留在小屋里,嘱咐他们一定要关好门,除了她之外不要给别人开门。外婆在路上遇到了狼,狼把外婆吃了。并穿上她的衣服装扮成她的样子,来到小屋前叫门。狼对屋里的孩子们说我是你们的外婆,我回来了,请把门打开。孩子们透过门缝看到它是外婆的样子,就把门打开了,狼进入小屋把孩子们也都吃了。主,您能理解这个故事吗?字幕:完全无法理解。

伊文斯:那我可能猜对了。字幕:首先,狼一直想进入小恰到好处吃掉孩子们,是吗?伊文斯:是的。字幕:它与孩子们进行了交流,是吗?伊文斯:是的。字幕:这就不可理解了,为了达到自己的日的,它不应该与孩子们交流的。

伊文斯:为什么?字幕: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如果他们之间进行交流,孩子们就会知道狼要进屋吃掉他们的企图,当然就不会给狼开门了。

伊文斯(沉默良久):我明白了,主,我明白了。字幕:你明白了什么?这一切不都是很明白的吗?伊文斯:你们的思维对外界是完全暴露的,不可能隐藏。字幕:思维怎么能隐藏呢?你的想法太不可思议了。

伊文斯:就是说,你们的思维和记忆对外界是全透明的,像一本放在公共场合的书,或者说是在广场上放映的电影,或者像一个全透明鱼缸里的鱼,完全暴露,可以从外界一览无遗。哦,我上面说的一些元素您可能……字幕:我都理解,这一切不是很自然的吗?伊文斯(沉默良久):原来是这样我的主,当你们面对面交流时,所交流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可能欺骗,不可能撒谎,那你们就不可能进行复杂的战略思维。字幕:不只是面对面,我们可以在相当远的距离上交流。另外,欺骗和撒谎这两个词我们一直难以理解。

伊文斯:一个思想全透明的社会是怎样的社会,会产生怎样的文化、怎样的政治?你们没有计谋,不可能伪装。字幕:计谋和伪装是什么?伊文斯:.字幕:人类的交流嚣官不过是一种进化的缺陷而已,是对你们大脑无法产生强思维电波的一种不得已的补偿,是你们的一种生物学上的劣势,用思维的直接显示,当然是效率更高的高级交流方式。

伊文斯:缺陷?劣势?不,主,您错了,这一次,您是完完全全地错了。字幕:是吗?让我也想一想吧,很可惜,你看不到我的思想。

这一次对话的间隔时间很长,字幕有二十分钟没有出现,伊文斯已经从船首踱到船尾了。他看到有一队鱼不断地从海里跃出,在海面上方划出一条在星光下银光闪闪的弧线。几年前,为了考察过度捕捞对沿海物种的影响,他曾经在南中国海的渔船上待过一段时间,渔民们把这种景象叫龙兵过,伊文斯现在感觉那很像映在海洋瞳孔上的字幕。这时,他自己眼腈中的字幕也出现了。

字幕:你是对的,现在回想那些文献,我有些懂了。

伊文斯:我的主,你要真正弄懂人类的那些东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甚至怀疑,您最终是否有可能弄懂。字幕:是的,真的是太复杂,我现在只是知道了自己以前为什么不理解你是对的。

伊文斯:我的主,您需要我们。字幕:我害怕你们。

对话中断了,这是伊文斯最后一次收到来自三体世界的信息。这时他站在船尾,看着审判日号的雪白的航迹延伸到迷蒙的夜幕中,像流逝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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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3:28:48 | 只看该作者
上部 面壁者 第1节

危机纪年第3年,三体舰队距太阳系4.21光年

  怎么看上去这么旧啊面对着唐号正在建造的巨大舰体,吴岳心中首先浮上来的是这样一个念头。其实,他当然知道由于航母舰壳采用最新的汽液保护焊接工艺,会在锰钢板上产生大量并无大碍的污迹。加上闪动的焊弧光产生的效果,才使得即将完和的舰体看上去是他眼前这个样子。他努力让自己想象出唐号涂上灰色船漆后那崭新伟岸的样子,但并不成功。

  为唐号进行的第四次近海编队训练刚刚完成,在这次为期两个月的航行中,吴岳和站在他身旁的章北海成了两个尴尬的角色。由驱逐舰、潜艇和补给舰组成的编队归战斗群司令官指挥,他们将要指挥的唐号还在建造船坞之中,航空母舰本来要处于的位置由郑和号训练舰填补,有时干脆就空着。这期间吴岳常常在指挥舰上盯着那片空海发呆,那一片水面上,只有前方舰艇留下的航迹在交错中不安地躁动着,恰似他的心绪。这片空白最后真的能填上吗?他不止一次地问自己。

  现在再看看建造中的唐号,他看到的已不仅仅是旧了,它甚至有一种古老的沧桑。面前的唐号仿佛是一座被废弃的古代巨型要塞,斑驳的舰体就是要塞高大的石墙,从密密的脚手架上垂下的一缕缕焊花好像是覆盖石墙的植物这不像是建造,倒像是考古吴岳怕自己再想下去,于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旁边的章北海身上。

  父亲的病怎么样了?吴岳问。

  章北海轻轻摇摇头:不好,也就是维持吧。你请个假吧。他刚住院时我已经请过一次了,现在这形势,到时候再说吧。然后两人就义沉默了,他们之间每一次关于个人生活的交流都是这样,关于工作的谈话肯定会多一些,但也总是隔着一层东西。

  北海,以后的工作在分量上可不比以前,既然我们一起到了这个位置上,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多沟通沟通。吴岳说。

  我们以前应该是沟通得很好吧,上级既然把我们俩一起放到唐号上,肯定也是考虑了咱们以前在长安号上成功的合作。章北海笑笑说,仍然是那种让吴岳看不懂的笑,但他可以肯定这微笑是发自内心的,既然发自内心的东西都看不懂,那就根本没希望懂得他这个人了。成功的合作不等于成功的了解。当然,吴岳自己在章北海的眼中肯定是全透明的,从舰上的水兵到他这个舰长,章北海总是能轻易地看到他们内心深处,他肯定是最称职的政委。章北海在工作上也是很坦诚的,对于舰长,每件事前前后后都有很详细的交底。但他的内心世界对吴岳一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色,他总给吴岳这样的感觉:就这样傲吧。这样做最好或最正确,但这不是我所想的。这种感觉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后来越来越明显。当然,章北海做的往往是最好或最正确的,但他是怎么想的,吴岳就不知道了。吴岳一直坚持这样一个信条:在战舰指挥这个艰险的岗位上,两个指挥员必须很好地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所以这一点一直是吴岳心中的一个疙瘩。开始,他以为这是章北海对自己的某种防范,感到很委屈:在驱逐舰长这个不上不下的艰难岗位上,还有谁比自己更坦诚更没心计吗?我有什么可防的?章北海的父亲在一段不长的时间里曾经是他们的上级,关于自己和政委的沟通问题,吴岳曾和他谈过一次。

  工作搞好就行了嘛,为什么非要知道他的思维方式呢?将军淡淡地说,然后又有意无意地补上一句,其实,连我都不知道。我们到近处看看吧。章北海指指缀满焊花的唐号说,正在这时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有短信提示他回到车上,机要通讯设备只能在车上使用,一般是有急事发生才用上这个。吴岳拉开车门拿起话筒,来电话的是战斗群总部的一位参谋。

  吴舰长,舰队司令部给你和章政委的紧急命令:你们二位立刻去总参报到。去总参?那第五次编队训练呢?战斗群已经有一半在海上,其余的舰艇明天也要起航加入了。这我不知道,命令很简单,就这一项,具体内容你们回来看吧。还没下水的唐号航空母舰的舰长和政委对视了一下,这么多年,他们难得地相互心领神会:看来,那一小片海面要一直空下去了。



  阿拉斯加格里利堡。几只在雪原上悠闲漫步的扁角鹿突然警觉起来。它们感觉到了雪下的地面传来的震动。前方那银白色的半球裂开了,那东西很早就在那里,像一枚半埋在地下的大蛋,扁角鹿们一直觉得那东西不属于这个寒冷的世界。

  裂开的蛋里首先喷出浓烟和烈火,接着在巨响中孵化出一个上升的圆柱体。那圆柱体从地下钻出后拖着烈焰迅速升高,灼热的气流吹起漫天的积雪,落下时变成了一阵雨。当圆柱体升上高空时,扁角鹿们发现刚才那令它们恐惧的暴烈景象变得平和了,那个圆柱体拖着一根长长的白色尾迹在高空中消失,仿佛下面的雪原就是一个大自线团,一只看不见的巨手从线团中抽出一根线拉向太空。

  见鬼!就差几秒钟,我就能确定中止发射了!在千里之外的科罗拉多州斯普林斯,夏延山地下三百米,北美防空司令部指挥中心,NMD系统控制室,目标甄别员雷德尔把鼠标一扔说。

  系统警报出现时我就猜到不是那么回事。轨道监测员琼斯摇摇头说。

  那系统攻击的是什么?斐兹罗将军问,NMD只是他新的职责所涉及的一部分,他并不熟悉,看着那布满一面墙壁的显示屏,将军力图找出在NASA的控制中心能看到的那种直观画面:一条红线像懒洋洋的蛇一般在世界地图上移动,虽然由于地图的平面转换,那条线最终会形成一条令外行费解的正弦波,但至少可以让人感觉到有东西在射向太空。可是这里没有这种直观图像,每块显示屏上的曲线都是抽象而杂乱的一团,在他看来毫无意义,更不要提那些飞快滚动的数字屏幕了。这些东西只有这几个对他似乎缺少足够尊敬的NMD值勤军官才能看懂。

  将军,您还记得去年国际空间站的综合舱换过一块反射膜吗,他们当时把换下来的旧膜弄丢了,就是那东西,在太阳风下一会儿展开一会儿团起来。这个在目标甄别数据库中应该有吧?有,这就是。雷德尔移动鼠标,调出一个页面,把一堆复杂的文字、数据和表格推上去后,显示出一张不起跟的照片。可能是地面望远镜拍摄的,黑色的背景上有一块银白色的不规则物,由于它表面很强的反光而看不清细节。

  少校,居然有甄别数据,你为什么不中止发射程序?目标数据库本来是由系统自动检索识别的,人工反应根本来不及,但这一部分数据还没有从旧系统的格式中转换过来,所以没有链接到系统识别模块上雷德尔的话带着委屈:我用手代替NMD的超级计算机,这么快就检索出来,这是业务熟练的表现,结果反而受你这种外行的质问。

  将军,NMD将拦截方向转向太宅后,软件系统现在还没有调整完毕,就受命切换到实战运行状态。一名值勤军官说。

  斐兹罗没有再说话,控制室中嘀嘀嗒嗒的声音现在让他很心烦。他所面对的,是人类建立的第一个地球防御系统只是把已有的NMD系统的拦截方向由地球各大洲转向太空。

  我觉得大家应该照张像纪念一下!琼斯突然兴奋起来,这应该是人类对共同敌人的第一次攻击!这里禁止带相机。雷德尔冷冷地说。

  上尉,你在胡说什么?斐兹罗突然生气了,系统检测到的根本不是敌方目标,怎么成了第一次攻击?在一阵尴尬的沉默后,有人说:拦截器上带的是核弹头。一百五十万吨当量的,怎么了?现在外面天快黑了,按目标的位置,外面应该能看到爆炸闪光的!在监视器上就能看。外面看才有意思!雷德尔说。

  琼斯也兴奋起来,紧张地站起身:将军,我我已经交班了。我也是,将军。雷德尔说,其实请示只是一种礼貌,斐兹罗是地球防御理事会的一名高级协调员,与北美防空中心和NMD都没什么指挥关系。

  斐兹罗挥挥手:我不是你们的指挥官,随便吧,不过我提醒各位:咱们以后还可能长期共事的。雷德尔和琼斯以最快的速度从指挥中心升上地面。穿过那扇几十吨重的防辐射门,来到夏延山的山顶。黄昏的天空很清澈,但他们没能看到太空中核爆的闪光。

  应该在那个位置。琼斯指着天空说。

  可能我们错过了吧。雷德尔说,没有向上看,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他们难道真的相信她会再次低维展开?应该是不可能。它是有智慧的,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琼斯说。

  让NMD的眼睛朝上看,地球上真的没有需要防御的东西了就算是恐怖国家都立地成佛了,不是还有ETO(1)吗?哼PDC(2)里那帮军方的人显然想尽快有些成绩,斐兹罗就是他们一伙的,现在他们可以声称地球防御系统的第一部分已经建成了,尽管在硬件上几乎什么都不需要做。系统的唯一目标就是防止她在近地轨道空间的低维展开,而达到这个目标所需要的技术,甚至比拦截人类自己的导弹还容易,因为目标如果真的出现,面积将是很大的上尉,我叫你上来其实就是想说刚才的事儿,你怎么像个不懂事的毛孩子,什么第一次攻击啦照相啦之类的,你惹将军不高兴了,你知道吗?你还看不出他是个小心眼儿的人?①CTO地球三体组织的简写。(2)PDC行星防御理事会的简写。

  可我那么说不是恭维他吗?他是军方最会向外界作秀的人之一,才不会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这是系统误判呢他会同他们一起把这事儿说成是一次成功的演习,你等着瞧吧,肯定是这样的。雷德尔说着,一屁股坐到地上,双手向后撑着地面,仰头看着已经出现星星的天空,一脸向往的神情,琼斯,你说她要是真的再展开一次,给我们一次摧毁她的机会,那有多好!有什么用?已经证实后续的它们正在源源不断地到达太阳系。谁知道现在有多少了我说,你怎么总是称她,而不是它或他呢?雷德尔仍仰着头,表情变得如梦如幻:昨天,刚来中心的一个中国上校对我说,在他们的语言中,她的名字像一个日本女人。张援朝昨天办完了退休手续,离开他工作了四十多年的化工厂,用邻居老杨的话说,今天他要开始自己的第二童年了。老杨告诉他,六十岁和十六岁一样,是人生最美好的年龄,在这个岁数上,四五十岁时的负担已经卸下,七八十岁时的迟缓和病痛还没有来临,是享受生活的时候。对老张来说,儿子和儿媳妇都有稳定的工作,儿子结婚晚,但现在老张也眼看着就要抱孙子了;他们老两口本来是买不起这套房子的,但因是拆迁户,所以也买到了,现在已经住了一年多想想真的一切都很满足了。但现在,张援朝从他八层楼的窗子望着外面晴朗天空下的城市,心里却没有一点阳光,更别提第二童年的感觉了。现在他不得不承认。

  关于国家大事的说法,老扬是对的。

  邻居杨晋文是退休的中学教师,他常常劝张援朝,要想晚年幸福,就得学新东西,比如上网,小娃娃都能学会,你怎么就不能学呢?他特别指出,你老张最大的缺点就是对外界的什么都不感兴趣,你老伴至少还能在那些滥长甜腻的电视剧前抹抹眼泪,你呢,干脆不看电视。应该关心国家和世界大事,这是充实生活的一部分。要说张援朝也是个老北京了,但在这一点上他不像北京人,这个城市里的一个出租车司机,都能高瞻远瞩滔滔不绝地分析一通国家和世界形势,而他,也许知道国家主席的名字,但总理是谁就不清楚了。张援朝却为此自豪,说我一个普通百姓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犯不着关心那些不着边儿的事,反正和我没关系,这一辈子也少了不少烦恼。像你老杨倒是关心国家大事,新闻联播每天坚持看,还在网上为了国家经济政策、国际核扩散趋势这类事和人家争得面红耳赤,也没见政府因此给你涨半分钱退休金。但杨晋文说你这想法很可笑,什么叫不着边儿的事?什么叫和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老张,所有的国家和世界大事,国家的每一项重大决策,联合国的每一项决议,都会通过各种直接或间接的渠道和你的生活发生关系,你以为美国入侵委内瑞拉与你没关系?我告诉你,这事儿对你退休金的长远影响可不止半分钱。对老杨的这副书呆子气,张援朝一笑置之。但现在,他知道杨晋文是对的。

  这时门铃响了,来的正是杨晋文。好像刚从外面回来,很悠闲的样子。张援朝看到他如同沙漠中的旅人遇到同行者,拉住不放。

  哎呀,刚才我找你去了,你跑哪儿去了?去早市转了转,见你老伴也在买菜呢。这楼上怎么空荡荡的,像个陵园似的。今儿又不是休息日,可不就这样儿。呵呵,退休第一天,你这感觉很正常,你又不是领导,他们退了更难受呢你会很快适应的。走吧,咱们先去社区活动室,看看能玩儿点什么。不不,不是因为退休。是因为怎么说呢,国家,呵呵,不,世界局势。杨晋文指着老张大笑起来:世界局势,哈哈,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是是,我以前是不关心大事,可眼前这事,也太大了!我以前没想过会有这么大的事!老张啊,这说起来挺可笑的,我现在倒是向你看齐了,不关心那些个不着边儿的事儿,你信不信,我已经半个月没看新闻了。我以前关心大事,是因为人类可以对这些事产生影响,可以决定它们的结果,但现在这事儿,谁都没有回天之力,自寻烦恼干什么。那也不能不关心啊,四百年后人就没了!哼,四十多年后你我就没了。那我们都断子绝孙吗?我这方面的观念没你那么重,儿子在美国成家却不想要孩子,我也觉得没什么。至于你张家,不还能延续十几代吗?知足吧。张援朝盯着杨晋文看了几秒钟,然后看看挂钟。打开了电视机,新闻频道正在播送整点新闻:美联社报道:本月29日美国东部时间8点30分,美国国家战略导弹防御系统(NMD)成功地进行了一次摧毁在近地轨道低维展开的智子的试验演习,这是NMD系统将拦截方向转向太空后进行的第三次试验,靶标是去年十月从国际空间站废弃的反射膜。行星防御理事会(PDC)发言人称,带有核弹头的拦截器成功地摧毁了靶标。靶标的面积约为三千平方米,也就是说,在三堆展开的智子远未达到足够的面积,以形成对地面人类目标具有威胁的反射镜之前,NMD系统就有把握将其摧毁。

  尽于些没意义的事,智子不会展开了杨晋文边说边从老张手里章遥控器,换到体育台,可能正在重播欧洲杯半决赛,昨晚我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回你家看去。张援朝紧抓着遥控器没给他,接着看下一条新闻:经301医院负责贾维彬院士治疗的主任医生证实,贾院士的死固是血液肿瘤,即白血病,直接致死原因是病变晚期引发的大出血和器官衰竭,不存在任何异常因素。贾堆彬是著名超导专家,曾在常温超导材料领域做出过重大贡献,于本月l0日去世。之后社会上出现的贾维彬是死于智子攻击的说法纯属谣传。另据报道,卫生部发言人已经证实,另外几例被传为智子攻击的死亡案例也均是常规疾病和事故所致。为此,本台记者采访了著名物理学家丁仪。

  记者:您对目前社会上出现的对智子的恐慌有什么看法?丁仪:这都是由于缺乏物理学常识造成的。政府和科学界有关人士曾经多次在正式场合作出解释和澄清:智子只是一个微观粒子,虽然拥有很高智能,但由于其微观尺度,对于宏观世界的作用是十分有限的,它对人类的主要威胁就是在高能物理试验中制造错误和混乱的结果,以及通过量子感应网络监视地球世界。

  处于微现状态下的智子不可能杀人,也不可能进行其他攻击行动,智子要想对宏观世界产生更大的作用,只有在低维展开状态下才能进行。即使如此,这种作用也是十分有限的,因为低维展开至宏观足度的智子本身是十分脆弱的。在人类已经建立防御系统的夸天,它不可能有这种行为,否则只是提供了人类消灭它的极好机会。我认为,主流媒体应该向公众加强这方面的科普宣传,以消除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恐慌。

  张援朝听到客厅有人不敲门就闯了进来,老张、张师傅地喊着。其实刚才老张昕到楼梯上那重锤般的脚步声就知道是谁来了。进来的是苗福全,是住在这一层的另一个邻居。这人是山两的煤老板,在那边开着好几个矿。苗福全比张援朝小几岁,他在北京别处还有更大的房子,在这里只是安置着一个被他包养的年龄和他女儿差不多的四川女子。刚住进来时,张扬两家都不太搭理苗福全,而且还因为他在楼道里乱放东珂吵过一次架,但后来发现老苗人虽粗些,还算个不错的人,待人很热情,还通过与物业公司交涉为他们两家摆平了两件麻烦事,三家的关系就渐渐融洽起来。苗福全虽说把生意上的事都交给了儿子,可仍是个大忙人,在这个家待的时间不多,平时那套三居室里也只有那个川妹子。

  老苗啊,有个把月不见了,最近哪儿发财啊?杨晋文问。

  苗福全随便拿起个杯子,从饮水机中接了半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抹抹嘴说:矿上出了麻烦事,回去打理打理。还发个狗屁的财啊。现在算是战争时期了,政府可是什么都动真格儿的,我以前的那些法儿都不好使了,这矿是开不了多长时间了。苦日子就要来了。老杨说,眼睛没有离开电视上的球赛。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已经几个小时了,透过地下室的小窗射入的一缕阳光现在已变成了月光,这束阴冷的光线在地上投出的亮斑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房间里的一切在阴暗中都像是用湿冷的灰色石头雕成的。整个房间像个墓穴。

  这个人的真名一直不为人知,后来他被称为破壁人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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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楼主| 发表于 2018-1-16 23:29:43 | 只看该作者
上部 面壁者 第2节

      在这段时间里,破壁人二号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翻动已经躺得麻木的身体,伸手从枕头下抽出手枪,缓缓把枪口凑到自己的太阳穴上。这时,他眼睛中出现了智子的字幕。

  字幕:不要这样做,我们需要你。

  破壁人二号:是主吗?这一年来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的召唤,不过最近没有了,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无梦之人了,看来不是的。字幕:这不是梦,我在和你实时交谈。

  破壁人二号(凄凉地笑笑):好了,都结束了,那边肯定是无梦的。字幕:需要证实吗?破壁人二号:证实那边无梦?字幕:证实真的是我。

  破壁人二号:好吧,告诉我一件我不知道的事。字幕:你的金鱼都死了。

  破壁人二号:呵,没关系,我很快会和它们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会。字幕:你还是去看看吧。上午。你心烦意乱的时候把吸了一半的烟扔出去,它掉到了鱼缸里,丰支烟的尼古丁溶于水后,对鱼是致命的。

  破壁人二号猛地睁开了眼,放下枪,翻身下床,刚才的迟钝和恍惚一扫而光。

  他摸索着打开台灯,然后去看小桌上的鱼缸,看到五条龙睛金鱼全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它们中间浮着半支香烟。

  字幕:我们再进行第二项证实伊文斯曾经给你发过一封加密信,但密码变了,他没来得及通知你新的密码就死了,你一直打不开那封信。现在我告诉你密码CAMEL,就是你毒死金鱼的香烟的牌子。

  破壁人二号手忙脚乱地取出笔记本电脑,在等待电脑启动的间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主,我的主,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他哽咽着说。电脑启动后,他用ETO内部的专用阅读程序打开那个邮件的附件,密码提示框出现,他输入密码后,文本显示出来,而他已经没有心思细读其内容了,只是跪在那里掩面哭着:主啊,真的是你,我的主稍微平静了一些后,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说,对统帅参加的聚会的袭击、巴拿马运河的埋伏,我们都没有得到通知,你们为什么抛弃我们?字幕:我们害怕你们。
     破壁人二号:是因为我们思维的不透明吗?这没有必要,要知道,我们所拥有的你们不具备的那些能力:欺骗、诡计、伪装、误导等等。都是用来为你们服务的。字幕: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假设是真的,这种恐惧照样存在。你们的《圣经》提到过叫蛇的动物,如果这时一条蛇爬到你面前,对你说它是为你服务的,你能因此不害怕和厌恶它吗?破壁人二号:如果它说的是真的。我能克服自己的厌恶和恐惧接纳它的。字幕:这很难吧。

  破壁人二号:当然,我知道,你们已经被蛇咬过一次了在实时通讯实现后,对我们的问题你们做出了如此详尽的回答,其中的大部分信息,比如接收到人类发出的第一次信号的过程,还有智子的建造过程,是根本没有必要告诉我们的。我们最初是把这些当做主的信任,现在看来是自作多情了。这对我们来说一直是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我们之间的通讯和交流不是通过思维的透明显示进行的,为什么不能对要发送的信息有选择地隐瞒呢?字幕:这种选择也是有的,只是隐瞒得没有你们所设想的那么多。事实上我们的世界中也存在不借助思维显示进行的交流和通讯,在技术时代尤其如此,但思维透明已经形成了我们的文化和社会习性,这对于你们来说确实很难理解,就像我们难以理解你们一样。

  破壁人二号:我想在你们的世界,欺骗和计谋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字幕:有的,只是与你们相比十分简陋。比如在我们世界的战争中,敌对双方也会对自己的阵地进行伪装,但如果敌人对伪装的区域产生了怀疑,直接向对方询问,那他们一般都会得到真相的。

  破壁人二号:这太不可思议了。字幕:你们对我们也一样不可思议。你的书架上有一本书,叫(1)《三个王国的故事》①即《三国演义》。

  破壁人二号:你们不可能看懂它吧。字幕:也看懂了一小部分,像普通人看一部艰深的数学著作,要经过大量的思考并且充分发挥想象力才能弄懂一点儿。

  破壁人二号:这本书确实充分展示了人类战略计谋所达到的层次。字幕:但我们有智子,可以使人类世界的一切都变成透明的。

  破壁人二号:除了人本身的思维。字幕:是的,智子看不到思维。

  破壁人二号:你一定知道面壁计划吧。字幕:比你知道的要多,它就要付诸实施了,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

  破壁人二号:你对面壁计划怎么看?字幕:还是那种感觉,像你们看到了蛇。

  破壁人二号:可是《圣经》中的蛇帮助人类获得了智慧,人类的面壁计划将建立起一个或几个对你们来说极其诡异和险恶的迷宫,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走出这些迷宫。字幕:这种思维透明度的差别,使我们更坚定了消灭人类的决心。请你们帮助我们消灭人类,最后我们再消灭你们。

  破壁人二号:我的主,你的表达方式有问题,这种表达方式显然是由你们思维透明显示的交流方式决定的。在我们的世界里,即使表达真实的思想,也要用一种适当的和委婉的方式,比如你刚才的话。虽然与ETO的理想是一致的,但过分的直接表达可能会令我们的一部分同志产生反感,进而产生不可预料的后果。当然,那种适当表达方式你可能永远也学不会。字幕:正是由于这种对思想变形的表达,使人类社会的交流信息,特别是人类的文学作品,都像是曲折的迷官据我所知,ETO到了崩溃的边缘破壁人二号:这都是州为你们对我们的抛弃,那两次打击是致命的。现在,ETO中的拯救派已经分崩离析,只有降临派在维持着组织的存在。这你显然都是知道的,但最致命的打击是在精神上,由于这次抛弃,同志们对主的忠诚正在经受考验,为了维持这种忠诚,ETO急需得到主的支持。字幕:我们不可能向你们传递技术。

  破壁人二号:这也不需要,你们只需要恢复以前所做的,向我们传达智子得到的信息。字幕:这当然可以,但目前ETO首先要做的,是执行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重要使命,那是我们在伊文斯死前发给他的,他给你下达了执行命令,但由于密码问题你没能完成。

  破壁人二号这才想起电脑上那封刚解密的信,他仔细看了一遍。

  字幕:很客易完成的使命,不是吗?破壁人二号:不是太难,但这真的很重要吗?字幕:以前十分重要,现在,由于人类的面壁计划,万分重要了。

  破壁人二号:为什么?字幕(长时间停顿):伊文斯知道为什么,但他显然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是对的,这很幸运,现在。我们不能告诉你为什么。

  破壁人二号(面露欣喜):我的主,你学会隐瞒了!这是一个进步!字幕:伊文斯教了我们很多。但我们在这方面仍然很初步,用他的话说仅相当于你们五岁孩子的水平。仅就他发给你们的这条命令而言,其中的一项计谋我们就学不会。

  破壁人二号:你是指的他提出的这项要求吧不能显示出是ETO做的,以免引起注意。这个嘛,如果目标很重要,这要求是很自然的。字幕:在我们看来这是复杂的计谋。

  破壁人二号:好的,我去完成,照伊文斯的要求去完成。主,我们会证明自己的忠诚。在互联网浩瀚的信息海洋中,有一个偏僻的角落,在这个角落里,也有一个偏僻的角落,在这个角落的角落里,还有角落的角落的角落,就在一个最深层的偏僻角落里,那个虚拟的世界复话了。

  寒冷而诡异的黎明中,没有金字塔,也没有联合国大厦和单摆,只有广阔而坚硬的荒原延伸开去,像一大块冰冷的金属。

  周文王从天边走来,他披着破烂的长袍,外面还裹着一张肮脏的兽皮,带着一把青铜剑,他的脸像那兽皮一样脏和皱,双眼却很有神,眸子映着曙光。

  有人吗?他喊道,有人吗?有人吗周文王的声音立刻被这无边的荒漠吞没了,他喊了一阵,疲惫地坐在地上,调快了时间进度,看着太阳变成飞星,飞星又变成太阳,看着恒纪元的太阳像钟摆般一次次划过长空,看着乱纪元的白昼和黑夜把世界变成一个灯光失控的空旷舞台。时光飞逝中,没有沧海桑田的演变,只有金属般永恒的荒漠。三颗飞星在太空深处舞蹈,周文王在严寒中冻成冰柱,很快一颗飞星变成太阳,当那火的巨盘从空中掠过时,周文王身上的冰瞬间融化,他的身体燃成一根火柱,就在完全化为灰烬之前,他长叹一声退出了。

  三十名陆海空军官用凝重的目光注视着深红色帷幔上的那个徽章,它的主体是一颗发出四道光芒的银星,那四道光芒又是四柄利剑的形状,星的两侧有八一两字,这就是中国太空军的军徽。

  常伟思将军示意大家坐下,把军帽端正地放在面前的会议桌上后,他说:太空军正式成立的仪式将在明天上午举行,军装和肩章、领章也要那时才能发放到各位手上,不过,同志们,我们现在已经同属一个军种了。大家互相看看,发现三十个人中竟有十五人穿着海军军装,空军九人,陆军六人。他们重新把目光集中到常伟思那里时,尽量不使自己的不解表现出来。

  常伟思微微一笑说:这个比例很奇怪,是吗?请大家不要以现在的航天规模来理解未来的太空舰队。将来太空战舰的体积可能比目前的海上航空母舰还大,舰上人员也同样多。未来太空战争就是以这样的大吨位长续航的作战平台为基础,这种战争方式更像海战而不是空战,只是战场由海战的二维变成了太空的三维。所以,太空军种的组建将以海军为主要基础。我知道,在这之前大家普遍认为太空军的基础是空军,所以来自海军的同志们的思想准备可能不足,要尽快适应。首长,我们真的没想到。章北海说,他旁边的吴岳则一动不动地笔直坐着,章北海敏锐地发现,舰长那平视前方的双眼中,有什么东西熄灭了。

  常伟思点点头,其实,不要把海军与太空的距离想得那么远。为什么是宇宙飞船而不是宇宙飞机呢?为什么是太空舰队而不是太空机群呢,在人们的思想中,太空和海洋早就有联系了。会场的气氛放松了一些,常伟思接着说:同志们,到目前为止这个新军种还只有我们三十一名成员。关于未来的太空舰队,目前所进行的是基础研究工作,各学科的研究已经全面展开。主要力量集中在太空电梯和大型飞船的核聚变发动机上但这些都不是太空军的工作,我们的任务,是要创立一个太空战争的理论体系。对于这种战争,我们所知为零,所以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也是最基础的工作,因为未来太空舰队的建设,是要以这个理论体系为基础的。所以,初级阶段的太空军更像一个军事科学院,我们在座同志的首要工作就是组建这个科学院,下一步,大批的学者和研究人员将进入太空军。常伟思站起来,走到军徽前转身面对太空军的全体指战员,说出了他们终生难忘的一段话:同志们,太空军的历程是十分漫长的,按初步预计,各学科的基础研究至少需要五十年,而大规模太空航行的各项关键技术,还需要一个世纪才能成熟到实用阶段;太空舰队从初建到达到预想规模,乐观的估计也需要一个半世纪。也就是说,太空军从组建到形成完整战斗力,需要三个世纪的时间。同志们,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机会进入太空,更不可能在有生之年见到我们的太空舰队,甚至连一个可信的太空战舰模型都见不到。太空舰队的第一代指战员将在两个世纪后产生,而从这时再过两个半世纪,地球舰队将面对外星侵略者,那时在战舰上的,是我们的第十几代子孙。军人们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铅色的时光之路在他们面前徐徐展开,在漫长的延伸中隐人未来的茫茫迷雾中。他们看不清这长路的尽头,但能看到火焰和血光在那里闪耀。人生苦短这一现实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折磨他们,他们的心已飞越时间之穹,与他们的十几代子孙一起投入到冷酷太空中的血与火里,那是所有军人的灵魂相聚的地方。

  苗福全一回来,照例请张援朝和杨晋文去他家里喝酒聊天,那个川妹子做了一桌丰盛的菜。酒桌上,张援朝说起了上午去建行取钱的事。

  你没听说呀,好几家银行都踩死人了,那柜台前的人摞了三层!苗福全说。

  那你的钱呢,张援朝问。

  取出来一部分,剩下的就冻着呗,有啥法儿。你拔根毛儿都比我们多。老张说。

  杨晋文说:新闻里说了,以后社会的恐慌情绪缓和下来之后,政府会逐渐解冻的,一开始可能只是解冻一定的比例,但形势总会恢复正常的。老张说:但愿如此吧政府早早把现在叫做战争时期实在是个错误,搞得人心都慌了,现在的人都是首先为自个着想,有几个想着四百年后地球抗战的?主要问题不是这个!杨晋文说,我早就说过,中国的高储蓄率是一颗大地雷,怎么着,说对了吧?高储蓄,低社保,老百姓存在银行里的钱就戚了命根儿,一有风吹草动当然会产生群体性恐慌。老张问杨晋文:你说这战时经济,是个什么玩意?这事儿出得太突然,我看谁现在也没个完整的概念,新经济政策还在制定中,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苦日子要来了。苦日子算个屁,我们这岁数的又不是没过过,大不了就当回到60年呗。苗福全说。

  只是可怜了孩子。张援朝独自干了一杯酒。

  这时,一阵标题音乐声让三个人同时转向电视,这是现在人们都熟悉的声音,可以令所有的人停下正在做的事情,这是重要新闻的标题音乐,这种新闻可以打破正常的节目播出顺序随时插播。三个老人还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广播电台和电视中也常出现这样的新闻,但在后来长长的太平盛世中,这种新闻消失了。

  重要新闻开始播出:据本台驻联合国秘书处记者报道:联合国发言人在刚刚结束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将于近期召开特剐联合国大会,讨论进亡主义问题。本届特别联大是由行星防御理事会各常任理事国共同促成的,旨在使国阡社会在对逃亡主卫的态度上达成共识,并制定相应的国际法。

  下面,让我们简单回顾一下逃亡主义问题的产生和发展过程。

  当三体危机出现后,逃亡主义随之产生,其主要论点是:在人类尖端科学被镝死的前提下,规划四个半世纪后的地球和太阳系防御是没有意义的,考虐到人类技术在未来四个多世纪所能达到的高度,比较现实的目标应该是建造星际飞船,使人类的一小部分能够向外太空逃亡,以避免人类文明的彻底灭绝。

  对于逃亡的目的地,有三种选择:其一:新世界选择,即在星际间寻找新的人类可以生存的世界。这无疑是最理想的目标,但需要极高的航行速度和漫长的航程,以人类在危机阶段所能达到的技术高度看,不太可能实现。其二:星舰文明选择,即逃亡的人类把飞船作为永久居住地,使人类文明在永远的航行中延续。

  这个选择面临着与新世界选择相同的困难,只是更多偏重于建立小型自循环生态系统的技术,这种世代运行的全封闭生态圈远远超出了人类目前的技术能力。其三:暂避选择,在三体文明已经在太阳系完成定居后,已经逃亡到外太空的人类与三体社会积极交流,等待和促成其对外太空残余人类政策的缓和,最后重返太阳系,以较小的规模与三体文明共同生存。暂避选择被认为是最现实的方案,但变数太多。

  逃亡主义出现后不久,全球就有多家媒体报道:美国和俄罗斯两个空间技术大国已经秘密开始了自己的外太空逃亡计划。虽然两国政府都立刻断然否认自己存在这样的计划,仍然在国际社会引起轩然大波,并由此引发了一场技术公有化运动。在第三届特别联大上,许多发展中国家要求蔓、俄、日、中和欧盟进行技术公开,将包括宇航技术在内的所有先进技术无偿提供给国际社会,以使得人类所有的国家和民族在三体危机面前享有同等的机会。技术公有化运动的倡导者还举了一个先例:在本世纪初,欧洲几大制药公司曾向生产最先进的治疗爱滋病药物的非洲国家收取高额的技术专利费,并由此引发了一场备受关注的诉讼,面对爱滋病在非洲迅速蔓延的严峻形势,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几大制药公司在开庭前宣布放弃专利权。在目前世界所面临的终极危机面前,公开技术是各先进国家时全人类不可推辞的责任。技术公有化运动得到了发展中国家的一致响应,甚至得到了部分欧盟成员国的支持,但相关的提案在联合国行星防御理事会议上均被否决。此后,中俄两国在第五届特别联大上提出一项有限技术公有化提案,倡议在行星防御理事会常任理事国间进行技术公有化,也立刻遭美英两国否决。美国政府表示,任何形式的技术公有化都是不现实的,是幼稚的想法,即使在目前情况下。美国的国家安全仍处于仅次于地球防御的重要地位。

  有限技术公有化提案的失败在各技术强国问也造成了分裂,致使建立地球联合舰队的方案破产。

  技术公有化运动受挫所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它使人们认识到,即使在毁灭性的三体危机面前,人类大同仍是一个遥远的梦想。

  技术公有化运动是由逃亡主义引发的,国际社会只有对逃亡主义达成共识,才能部分弥舍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以及发达国家之间已经造成的裂痕。

  本届特别联大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即将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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